【蔺靖】尊前是故乡（七）金陵
七 金陵
再次站在金陵城城门外时，不过和上次隔了短短几个月，萧景琰却觉得恍若隔世。心心念念的故乡，莫愁湖里的荷花，母妃的冰糖莲子粥，仲夏夜里的蝉鸣，萧景琰想跑想飞，归心似箭。可是他也不由想到，这几个月汪洋恣肆的好时光，与蔺晨在一起的日子，终究是要结束了。
景琰和蔺晨一路打马，在悬着“靖王府”牌匾的府邸前堪堪勒住缰绳，还未来得及下马，就见一个石榴红底衫，外罩金丝铠甲，朗眉星目的青年跑着迎出来，直冲着景琰奔去，笑得像四月盛放的海棠，
“王爷，您可算回来了，静妃娘娘都派人来问过好几次了，大伙都想您了。”
景琰将随身的包袱行李递过去，也笑着看向他，语气说不出的熟络亲昵：
“你呀，这么大个人了还不稳重，跑什么。去派人回母妃一声，我明日进宫看她。对了，战英，收拾一间客房出来，招待蔺先生住下。”
列战英这才注意到跟着自家王爷回来的，还有一个人。那人一身沙青色长袍，未束的发像瀑布一样垂下来，腰间佩了一块通体温润古朴的玉珏，一看便是世家公子的风采，于是战英双手一躬，在身前施礼：
“蔺先生请随我来。”
蔺晨倒也不推辞，想着不过小住几日，随他去好了。
景琰看了看诸事顺遂，便迈步进了大门，又好像突然想起来些什么，回身朝战英道：
“一会儿来找我，我给你带好玩意儿了。”
蔺晨在王府里住了几日，说是住，其实日日看不到他人影，不是在茶馆听书，就是在城外泛舟，反倒比晨昏定省的景琰还忙。终于有一日和萧景琰打了个照面，说自己过几日就要回琅琊山去了，近来多有叨扰云云。景琰眉头稍皱了皱，静默了一时，便开口道：
“那我也不便多留先生了，只不过感念先生大恩，又曾在伊吾喝过您的花酒，那不如我做东，请您喝一回这金陵的花酒，您意下如何？”
蔺晨心中一边感叹果然是小没良心的，原来还叫我蔺晨，直呼你你你的，一回家就改口，一口一个先生，一口一个您。心里腹诽，可是在蔺晨这儿，万万没有花酒到嘴边上不喝的道理，便应允了景琰。
等到暮色降临的时候，萧景琰换了便装，带了战英，和蔺晨相会于金陵最热闹的勾栏瓦舍一条街。蔺晨看了看景琰，又看了看他身后的战英，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转了个圈，景琰知晓他的意思，便解释道：
“遵先生医嘱，我在半年内不宜饮酒，又怕先生独酌无趣，便带了战英来，陪先生对饮。”
蔺晨笑得人畜无害，“无妨。既不能喝酒，那不如添个游戏助助兴。”
“哦？不知是什么游戏？”景琰眉毛一扬，不由好奇心起，好像又回到了天山、五台、大漠、瀑布，那段没有人把他当做大梁皇子，他也不必费心庙堂争斗的同游岁月。
蔺晨把扇子一合，点指着街巷左右流光溢彩的花楼道：
“这个游戏叫烟花三月。这条街上所有的花楼，无论大小，你我都要喝遍。进门之后要三杯最招牌的酒，叫来管事的花娘，第一杯酒问这花楼的名字，第二杯问所饮花酒的名字，第三杯问这楼里花魁的名字，是谓三花。因是在烟花之地，又是行风月之事，故名烟花三月。从巷头喝到巷尾，喝完最后一家，开始轮流报所记的花楼、花酒、花魁的名字，谁若是忘了或说错，便是输了。”
“好。”景琰觉得新鲜有趣，又打定了舍命陪蔺晨的心，自是什么都敢应的。
“你既不能饮酒，那就让战英代你喝，你来记这烟花三月。”
“那我们两个人同你一个人比试，不是胜之不武么？”景琰犹豫着开口。
蔺晨抬手就拿扇子敲了景琰一下，眯着眼睛看他，
“还没玩呢就对我这么没信心？”
景琰头上挨了一下，无奈当着外人也不好发作，自己在原地撇了撇嘴。
蔺晨看着他吃瘪不由好笑，又道，“既然要公平，不如添点彩头，你们赢了，我答应你一件事。我若是赢了，你们两个各答应我一件事。这样成么，小少爷？”
景琰眼睛里倒映着波光粼粼的玄武湖水，一片莺莺燕燕之语中，声音像钟声又像月色，“好。”
派了战英沿街一一数过，除去酒肆茶馆，街上一共有二十八家花楼。一行三人便朝位于巷子口的最近一家走去。
……
从暮色四合喝到华灯初上，从万家灯火通明喝到光影阑珊，起初二人都还清醒，喝过十八家之后，蔺晨毕竟久经风月场所，眼睛越喝越亮，已然兴起，战英却有了醉意，平日里不怎么言笑，现今却成了十足十的话唠，不时还劝景琰：
“王爷，这酒有果香，你真不能喝吗？你要不要尝尝？”
景琰笑着推阻，看着蔺晨摇摇头，表示拿他没办法。
……
终于喝到巷末，战英已酩酊大醉，景琰便雇了乘马车，给了马夫好些银两，托他把人送回王府，叮嘱清门牌，看战英上车躺平后才离开。
巷子末拐出去便是玄武湖，景琰安置好战英后便看见蔺晨坐在湖边的亭子里，醉意熏然地望向他，千回百转，柔得都溢出了水，只一眼，景琰便快要溺死在那如琥珀的眼色里，心口一紧，快步走了过去。
微风吹起了蔺晨散落在两鬓的头发，带着些许荷花的清香，蔺晨单手撑着头，斜着身子看在他身边坐定的景琰，不紧不慢的开口：
“第一家，牡丹亭，花酒，临川梦，花魁明艳动人，顾盼生姿，名字也好，柳梅。他年得傍蟾宫客，不在梅边在柳边。左右都是在她身边。”
景琰惊讶他喝了这么多居然神智如常，果然坊间传言不虚，便接着道：
“第二家，洛川楼，花酒，洛神醉，花魁，宓娘。”
“第三家，望月轩，花酒，琥珀光，花魁杜丽，一口扬州话说得如钟磬入水，珠落玉盘。”
“第四家，照花阁，花酒，不辞归，花魁，叶棠。”
……
“第二十一家，仙人居，花酒，这花酒么……我想不起来了。”蔺晨甩了甩头，好像尽力回忆却无能为力，摇了摇头，笑称实在想不起来了。
景琰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失落，旋即便扯出一个笑容，
“那可就算我赢了，蔺晨。你欠我一件事。”
蔺晨一副愿赌服输的大度，眼睛里有着温存笑意，
“好，无论什么事，我都应你。”
景琰便起身离座，向着湖畔走去，在湖边招呼着一条渔船过来。
蔺晨背着手跟在他身后，出神地看着那个背影，目光含了不舍却又有些决绝，
楼兰醉。
我怎么会不记得呢，我初见你的时候，你就管小二要了半斤楼兰醉。我管你叫美人，你说我轻薄。你称我一声蔺兄，我也拿那你当弟弟照看。给你买了玉冠，明明喜欢得要死，嘴上却逞强。在天山我给你整理披风，你面色绯红嗔怪我。到后来你中毒，我梦魇里全都是你哭着唤我名字。你生病的时候我就在想，你呀，什么都好，有时候要是有这么一点软弱的话，就更好了。你病好之后又精神了，嫌我给你喝白粥，拐着弯骂我。你以为在五台我不知道你许了什么愿，我便装做不知道，其实你那点心思全都写脸上了。到如今也是，我心既定，那么至少，应该让你许一个愿望吧。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就到这儿吧。
都知欢聚最难得，难耐别离多。
此时景琰雇好了船，在湖边喊蔺晨，蔺晨一步步走过去，想着这样也挺好。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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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知欢聚最难得，难耐别离多。”这句是出自GALA的《骊歌》，我很喜欢哦，各位小天使也可以去听听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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