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金

【楼诚】定南城(八十七)风起

87 风起

1931年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年。年前十天,五位左派作家和19位CCP成员在上海龙华淞沪警备司令部被枪杀,紧接着,事件便波及到了更多人,邓恩铭、恽代英、蔡和森……越来越多的人倒在血泊里。事态不但丝毫没有停息的迹象,反而越演越烈。老蒋对外铺开了第二次围剿,对内软禁胡汉民。不料此举竟引发一系列声势浩大的反对浪潮,反蒋各派在广州另组国民政府,以至宁粤分裂。

相比于南京、上海、广州,北平倒是风平浪静。平静波涛之下有无暗涌尚不得知,起码海面看起来还是波平的。

汪芙蕖三周年的忌日汪家着实风光操办了一场。不光是顾全死人的面子,也是汪曼春革旧除陈,打算将旧日翻篇的一个信号。看着面前伙计们七手八脚地拆除临时搭起的供祭台子,汪曼春由衷地舒出了三年前便郁在胸中的那口气。

她终究是熬过来了。

天朗气清,云开日出,汪曼春望着艳阳,觉得前路等着她的,是数不尽的好天气。

 

“这块料子怎么样?”汪曼春拿着一块正红的绸子在身上比划着,问一旁坐着的明楼。

“也好。不过不如前面湖蓝那块清气,你要是喜欢,就都买下来。”明楼偏着头仔细瞧了瞧,和颜悦色地给出自己的意见。

汪曼春手一伸,伙计连忙接过挎在她臂弯上的料子,只听汪曼春道,

“那就只要湖蓝那块吧。”

“成,做好了给您送家去。”掌柜的在账上记了一笔,送两位出门。

屋外日头正高,汪曼春被猛地一照,一时有些晕眩,脚下绊蒜,差点栽倒在地,还好明楼及时扶了一把。

“怎么了这是?”明楼扶汪曼春坐下,语带关切。

汪曼春搭在明楼臂上的手紧了紧,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我穿大红,不好看吗?”

明楼一愣,随即笑了。他并排坐到汪曼春旁,道,

“好看,你穿什么自然都是好看的。”

这一天还是来了。

 

阿诚散学回家,意外地没在正厅和书房看见明楼。阿诚心头一紧,连忙快步走到厢房去寻。推门看见明楼半坐在炕上的背影时,阿诚先松了口气。

走近一看,明楼膝头摊着一块料子,大红的底金丝团线,绣的是游龙戏凤。料子是上好的苏绣,摸着温润平滑,拿在手里就舍不得放下。阿诚摸着,叹了口气。能让明楼大白天把自己关在屋里的事情,也没几件了。

“你真要娶汪曼春吗?”阿诚问着,听不出情绪。

明楼出神地盯着炕桌一脚,嘴唇嚅动了几下,竟是没能发出任何声音。阿诚一瞬间有些错觉,明楼似乎一下到了暮年,迟滞混沌,像是在和他说话,也像在自言自语,

“我这一生做过许多错事。”

阿诚的手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他万没有想到,明楼会说这句。阿诚随手把料子搁在一旁,坐到炕沿上,静默着,任由屋里的昏暗将他笼罩。

“有些事,既有了个头,也只能一路错下去了。”明楼眼中,说不出是悲戚还是无奈,不加修饰也不加敛藏,就那么直直地躺在眼底,凭任何人都可以轻易看穿刺破。这样卸下所有护具的明楼,不由让阿诚心脏猛地疼了一下。

“把料子和那个首饰盒给汪曼春送去。和她说,一个月后,在演武堂,我召集众叔伯,一同商议婚事。”

明楼交代着,转头看阿诚,又恢复了往日的一片清明。阿诚回望着明楼,看着他温和又极其平静的目光,阿诚便明白,明楼已经拿定主意了。

在这世道,不管猜到了什么,都不必说。身不妄动,口不妄言,非但是为保全自己,也是为亲近之人留一寸余地。越是至亲,才越要保有这份不可僭越的距离。阿诚又想到了那出《四郎探母》。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一月后。演武堂。

明楼穿了一身浅灰偏白色的新长衫,一进门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众人忙着跟明楼道喜,全没在意他身后的两个跟班。梁仲春和明诚衣服倒是崭新的,就是笑僵在脸上像一层画皮,怎么都轻松不起来。

明诚是知道明楼心思和主意的,心里自然打着鼓。梁仲春虽什么也没问过,可他久跟明楼,对这位爷的性子再熟悉不过。订婚这事,顺利得异常。明楼时时事事配合,配合得就像——怎么说呢——不希望事出在自己身上。

梁仲春右眼皮断断续续跳了一个月,今天突然停了,他心中惴惴,更觉得要出事。梁仲春暗暗留神,只当自己少长了张嘴,多长了双眼睛和耳朵。于此多事之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刚到演武堂,梁仲春就鸡贼地巡视了一圈,汪曼春没什么异色,依旧高高兴兴地和明楼说话,见了他也多了两分客气。但仔细环顾之下,梁仲春发现,王天风没来。

正厅里除了明楼左手边上的一个空座外,其他椅子上都坐着各位主事。闹腾好几年了,每次议事都是剑拔弩张,眼下好不容易有桩喜事,大家脸上、心上倒是均松快了不少。

“明楼自幼长在南城,吃百家饭,穿万户衣,承蒙各位照拂,也长到婚娶之岁。”说到这儿,明楼看了汪曼春一眼,继续道,“我与曼春青梅竹马,两情甚笃。今天召集诸位,是想听众叔伯一句话,我与曼春的婚事,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明楼与汪曼春成婚,本就在意料之中,说是与主事们商议,不过也是走个过场,谁还会真站出来反对。一时间,道喜道贺之声不绝于耳。汪曼春起身,一一笑着答谢,心中松了口气。

明楼按着扶手,也站起来,冲众人深施一礼,

“若诸位没什么异议,那这事——”

他话未完,一声中气十足的叫喝如长风倒灌、雷电入耳,单刀直入地截住了明楼,将他未出口的话生生堵回喉咙里,落地溅起火星无数。

只听门外有人朗声喝道,

“我、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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