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金

【楼诚】定南城(九十八)作茧

明知一错再错的事,你这一生,做过多少?

问王天风。


98 作茧

漫天风雪中,一袭银灰风衣披着微茫的天光缓步而来,脚印落在还未被踩实的积雪上,转瞬又被大雪掩埋。纯白的背景将那人衬得纤毫毕现,恰如冰天雪地中还乱跑的一只调皮银狐,虽免不得脸颊和耳朵被冻得微微发红,却不减半点灵动光彩,烂漫的笑意仿佛一年里最明媚的那缕春光,直叫周身的飞雪也融得快了几分。

那人转进一间挑了粉色灯笼的楼,立马有人殷切地迎上来,递给他一个暖炉,问着那人吉祥安康。

明台摘下皮手套,拂去肩头白雪,笑着接过手炉,

“锦瑟在吗?”

“在在!”老鸨转回身对着小厮吩咐道,“快叫姑娘下来见客。”

 

许是天气的缘故,许是还未出正月,花厅里的人不过三五,倒显出些许冷清。

明台剥着花生,面前已经堆了一堆壳。他似乎也没再吃下去的兴趣,问小厮要了热毛巾来擦手。

一旁的老鸨揩着虚汗,背上的冷汗出了一层又干透。足足一炷香的功夫连锦瑟半个人影都没见到,在这儿躬身哈腰地探查着明家小少爷的脸色,两头受气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

桌上的茶凉了又换了新盏,老鸨趁机给小伙计使了个眼色,伙计只得再在上楼去催。

“哎,”明台倒是做了好人,笑着拦下,神情和煦如初,“姑娘么,总是要让人等的,我不急。”

老鸨长出了一口气,直了直早已僵硬的腰,给明台又添了几个果盘,不断地赔着不是。

话刚说完不久,楼梯转角上便出现了个身影,娉婷清妍,比这满楼的粉黛少一分柔若无骨的娇媚,多了一分青松翠柏的气韵,如玉人立云端,一行一动皆是不流凡俗的傲然。

只那不经意间的惊鸿一瞥,便叫人坐等到海枯也心甘。

“久等了。”那女子微微颔首,却不见过多歉意。

明台抬眸看了一眼来人,全不在意她那句生疏的道歉,一副相熟了许久的模样,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新橙,在锦瑟眼前晃了晃,

“吃橙子吗?”

锦瑟微微讶异,也忘了该对他有所戒备,目光落在那只橙子上,

“这时节,哪来的橙子?”

“你吃吗?我给你剥。”明台说得轻快,浑然一身未经人世的少年气,加上这副得上天眷顾的好容颜,语罢似有清风至,笑时犹带岭梅香,让人移不开眼。

未等锦瑟答话,明台便自顾自地往开破橙皮。皮与肉连得很紧,颇费些力,明台不甚娴熟地剥着,淋淋沥沥地弄了一手汁水。

锦瑟瞧着,没作声,眼底却不似刚才那般清冷,藏了些隐隐约约的笑意。

明台拿个小碟子将果肉盛了,推到锦瑟面前,擦了擦手,

“尝尝吧。”

锦瑟没有动。橙皮散发出的涩而清新的气味在空中飘荡,橙黄的果肉装在明净的浅盘里,煞是可爱。

“你不吃我可不走。”明台大剌剌地往椅子后一靠,单手撑在头侧,摆出了他那副少爷架势来唬人,似笑非笑地盯着锦瑟。

威胁的语句,可落在锦瑟耳中全无震慑力,更像小孩子撒娇耍无赖。锦瑟哭笑不得,只得拿了一块送入口中。

新橙酸得令人牙倒,酸中还透着些稚嫩的苦,像植物根茎的汁液,要反复咂滋味后才能尝到一丝甘甜。

“甜吗?”明台眼尾上挑,笑意逐渐化开,言语间还存了些等着被肯定的期待。

要不是明台一口都没吃过,锦瑟险些要怀疑这是他的恶作剧了。

锦瑟用手帕沾了沾唇角,抱以一个浅笑,轻轻柔柔说了一声,

“甜。”

明台也笑了,眼睛亮晶晶的。一簇一簇的,不知什么东西,随着明台的笑一点点扩散开来,像十五那天沿街各户依次点亮了花灯。他遂了心愿,也不再多逗留,将那方叠得工整的手帕搁在桌上,

“下次小心些。”

锦瑟没有去拿手帕,看向明台的眼神多了一丝探究。头一次见这种人,来了也不听曲儿,也不买醉,不温存不狎昵,只是坐在这儿,安安静静地等了她一会儿,给她剥了个橙子吃,末了连名字也没留下。

“你不将名字说与我知道吗?”锦瑟开口,清越入耳。

明台星目一动,悠然转身,眼神在手帕上停留了片刻,又看向锦瑟,笑道,

“你已经知道了。”

锦瑟打开手帕,一个小巧精致的玻璃瓶子出现在眼前,“明家香”牌子的旁边,并排着两个字,风神洒落,飘逸无双。

明台。

回过神来再看门口时,只有白茫茫被风不停吹卷起的鹅毛雪,以及残留的一室新橙果香,不复见来人。

 

一步步上楼,回屋,插好房门,锦瑟回身。那人依旧在房中圆桌前坐着,原模原样,连姿势都不曾有甚改变,只是桌上多了数瓣剥开的橙皮。

王天风一点点抬起他那幽深如暗夜的眸子,一瞬、一瞬,慢到让人能将他的每根睫毛都数得分明。他眯着眼审视着锦瑟,慢条斯理地咀嚼着橙子。

锦瑟全身的血一下冷下来,她可以清晰地捕捉到王天风每一个瞬时极其细微的变化,这让这个过程更漫长得令人窒息。她背后的手微微发颤,呼吸也乱了几分,差点一个不小心将方才包在手帕里的橙肉捏碎。

这点小动作没有逃过王天风的眼,但他也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关心,或者说,他不屑。他捏起一块橙子,再稀松平常不过地向锦瑟发出邀请,

“再来点吗?”

锦瑟飞快地摇了摇头,条件反射做出了决断,不敢再看王天风。

王天风便不再管她,懒懒地垂眸,盯着眼前的盘子,心无旁骛。他不紧不慢地吃着,像餮足的豹子一般,从容,优雅,进食与否、进食多久全要看他兴趣。

咚咚,咚咚,锦瑟心如鼓擂。

王天风擦了擦嘴,终于吃完,锦瑟都没有察觉到自己几乎腿软得站不稳了。

“别让他对你太快失去兴趣。”王天风起身,活动了活动脖子,留下一句淡淡的提醒。

蓦然间瞟到桌上那个完整的新橙,锦瑟急忙叫住那一只脚已经跨出门的人,

“你的橙子!”

王天风不甚在意,连一个眼神也懒得给,似乎只是扔了件不值钱的玩意,根本不值得回头。

“你留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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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师达成成就:作茧自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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