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诚】定南城(七十)梅花
全员亲情向,民国日常,走剧情。
70 梅花
正月初二,走亲访友,街上的人便多了起来。明台穿了一身银朱色万字地仙鹤纹的棉氅衣,走在街上鲜亮透活,好不扎眼。明台天生机灵剔透,再加上这袭红衣,竟是可着整个北平再找不出第二个更标致的小人儿来。
明台照例去给王天风拜年,王天风也一早准备好了各色点心玩具,只等着明台。远远看着一个小人新皮鞋踢开积雪,撒着欢儿地跑来,王天风张开胳膊,正让明台扑了个满怀。
“哟,又重了,过年在家吃什么了?”王天风抱起明台,往屋里走。
明台掰着指头数着,
“拌耳丝、熘肉片、蛋饺、蒜泥猪头肉……”
就这个记得清楚。
“明楼给了你多少压岁钱?”王天风又问。虽是闲聊天,可也存了探知的心,不想叫明楼比下去。
明台附在耳边,悄悄告诉他。热热的气息再加上淡奶的清香,喷在王天风耳侧,惹得他颈后痒痒的。
明台樱桃般的小口不停地张合,讲着这几天的趣事,逗得王天风不时地乐出来。
“这是什么呀?”早早就看见明台手里举着两根树杈,一直没打断他问。
明台特意将梅花递得离王天风近了些,叫他瞧个真切,
“我今天早上刚从树上剪下来的,放在家里,香气能存好几天呢。”
枝上有三四朵梅,还是花苞,将开未开,最外层是玉白的,往里是粉,芯的地方是浅红,层层叠叠,至纯至清,却能令万花无色。
好像明台。
王天风把胆瓶拎到地下,任明台鼓捣着这三两枝梅花。明台拿着剪子像模像样地修整,王天风在旁陪他说话,
“你会吗?”
明台一摊手,耸耸肩,
“不会,瞎剪呗。”
王天风一乐,摆摆手随他去了。
往常初二明楼都是要去汪家拜年的,然后隔几天汪曼春再来给明楼还礼。今年汪曼春居丧,不贴对联,不放鞭炮,更是停了亲友间的走动,闭门不出。
她不能出门,明楼也不能来看她。明楼和她平辈,却比她年长,大辈去给小辈拜节,对小辈是折煞。
汪曼春一人孤苦伶仃,明楼总得有些表示,不能让她在正月里寒了心。
明楼叫来阿诚,让他去瞧瞧汪曼春。阿诚的身份去办这件事正合适,不高也不低,不远也不近。既没有将这事疏远成公事,也不算访亲友。
天虽还冻着,离了一室的炉炭,倒叫人透了口气,神清气爽。
阿诚拎了许多东西,敲开了汪家的门。
汪曼春显然没想到此时会有人来,愣了一愣。
“大爷让我把东西送来,再看看您,要是有什么缺的少的,您一并吩咐我就行。”阿诚把东西放下,恭敬顺从。
“坐会儿吧。”汪曼春拍拍边上的位子。许久没有人跟她说说话了,她倒有些闷。
“师哥近来如何?”汪曼春问。
“还是老样子。”阿诚注意着分寸,说得不轻也不重。说得太好让汪曼春嫉恨,要是不好,她也替明楼悬心。
“对了,大爷让我带了件东西来。”阿诚从纸袋里拿出一个缎面的盒子,他一手托着,另一手对着汪曼春掀开盒盖。
一条珍珠项链。饱满圆润,颗颗生辉。
汪曼春眼中一点点充盈着光彩,指尖抚摸着一粒粒珍珠,半晌,柔声问,
“师哥让你带什么话了吗?”
望着汪曼春期待的神情,阿诚说不出这个“不”字。他一时语塞,
“这——”
汪曼春眼睛从首饰上移开,收回了手,又恢复了先前的模样,
“没有,是么?”
若说没有,这项链可就等于白送了。想想这花出去的真金白银,阿诚着实肉痛。
阿诚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怯道,
“大爷说了一句诗,我、我记性不太好,给忘了。”
汪曼春给阿诚倒了杯茶,又融冰消雪地化出一个初春略带冷意的笑来,
“不急,慢慢想。”
“珍珠,珍珠什么来着。”阿诚嘀咕着,作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脑子转得飞快,不停地想着下文。
他猛然间灵光一现,呼出声来,
“对了!是珍珠无价买春华。”
“珍珠无价买春华?”汪曼春反复研习着这句诗。她念着、琢磨着,这几个字滑过唇舌,竟偷偷的,在心里生出一份甜蜜来。
珍珠无价,这无价之宝却买不了她灼灼芳华。
明楼的心意,她都知道了。
“对,就是这句。”阿诚语气笃定,手伸向杯子,喝了口水压压惊。
汪曼春拿过珍珠项链来,捧在手里细细地看着。这首诗她是知道的,《陈漕领客西园赏海棠》。诗是好诗,寓意也是好寓意。只是不知道,明楼何时,能将她这枝铁海棠引见于亲朋。
这样想着,汪曼春不由地叹出一口气,
“等我能戴上这首饰,也不知何年何月了。”
居丧期间,所饰不宜太过华贵,汪曼春突然觉得,这剩下两年半的光景,一下难熬了起来。
“大爷说,他等着,等到亲手给您戴上项链的那天。”
汪曼春眼中晶莹,她摩挲着珍珠,良久不说话。
吃过晚饭,明楼亲自去接明台,怕其他人拿不了他的主意,让他赖在王天风那边不肯回来。阿诚先斩后奏,在路上跟明楼把白天的事一说,明楼脚步一下迟滞下来。
汪曼春对他情根深种,不仅是爱,还有依赖和习惯,但她性子注定在这份爱里夹杂了太多刺,试探、斡旋、怀疑、利用,他们早已不再是两个个体,而是两个阵营,两股势力,两条纠缠不清相互缠绕的藤蔓。
这一切的一切,根本无从说起,也无法说清。一旦揭开就会连血带肉地撕下来,两个人扯破最后的脸面,扒掉一层皮,谁也别想独活。
明楼对汪曼春的感觉,早已说不清了。只是想起汪曼春,便会有一个字如附骨之蛆,紧紧地跟在汪曼春这三个字后面:累。
身心俱疲。
这份累不是汪曼春一个人造成的,明楼自问,他也有脱不开的责任。她出招,他接招;她说谎,他试探;她演戏,他看戏。他招招凌厉,棋逢对手;她步步紧逼,不曾退让。一路演下来、斗下来,落到如今无法回头的局面,只因谁都不曾放过对方,也不肯放过自己。
要是非要说错的话,明楼宁愿说,错得更多的人是自己。
走着走着就到了王天风家,家里传来欢声笑语,明楼一瞬间觉得,这个院子让他有些陌生。
明台一见明楼和阿诚,脸上的笑就落了下来,充满即将失去玩伴的冷寂。明台走过去,拽拽明楼袖子,低声问,
“大哥,我今晚可以住在这里吗?”
明台这样央求,明楼着实开不了口拒绝。可他一旦形成习惯,怕是很难再住回明家去了。小孩子心性,爱玩是有的,但明楼只要他回家,
“你若是想来,明天起个大早再过来,今天晚上回家睡,好吗?”
明楼话虽说得不严厉,但明台知道,这已经是最后的答复了。他随即去拿自己的大氅,偏过头去,不再多言。
这么爱面子的小孩,王天风还从没见过。
收拾好东西,明楼抱起明台出门。冷风把明台的睡意吹散了许多,他将手搂得明楼更紧了些,明楼有所察觉。
“怎么,不开心了?”
明台缩了缩脖子,没说话。阿诚逗着明台,试图让他转移一下心思,忘了刚才分别的忧愁。
“昨天还说喜欢和我、和大哥过年的,今天就不要我们两个了?”
明台直起上身,神色认真地问阿诚,眼睛似透过琉璃跃动的星火,
“我喜欢阿诚哥,喜欢大哥,那我就不可以喜欢王天风了吗?”
阿诚今天第二次语塞。
明楼接过话,拍拍明台后心,温和道,
“可以,你可以喜欢任何人。可是明家是你的家,正像你不想阿诚哥走一样,我们也不想你走。你一走,我们家就散了。家里三个人,少了谁也不行。”
明台他懂,可他不忍心就这么抛下王天风一个人。他们三个人有彼此,王天风又有谁呢?
“大哥,以后可以让王天风来我们家过年吗?”明台歪着脑袋问。
他们家里有好多菜,有烧得旺旺的炕席和吃不完的水果糖,还有好多趣事,好多笑声。这些东西,他在王天风一个人的宅子里,都从未见过。
这个院子冷冷清清的,没人说话时空得可怕,静得可怕,脚步踏在地上,都有回音。
明台想把自己的家分给他。
“行。”明楼松口答应明台。
他亏欠疯子太多,如果力所能及可以偿还万一,求之不得。
万家灯火俱灭,满街孤鬼游魂,他愿于无光处,自点一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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