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金

【楼诚】定南城(四十二)擦枪

42 擦枪

南田点了满满一大桌子菜,自己却连筷子都没拿起来,只盯着面前这个十五六的少年。

“你和明楼是什么关系?”

“他让我叫他大哥。”阿诚一边往嘴里扒拉着饭,一边说着。

“哦?可我听你刚刚喊他大爷。”

“主子们亲和是主子们的事,做下人的不能没了规矩。”阿诚神色依旧,自顾自地吃着饭。

下人?南田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阿诚,试图从中找到一丝证据,来印证她猜想中的,明诚对明楼的不满。

“明楼对你好吗?”

阿诚回想了一下,手中的筷子停了停,似乎是在脑海里搜寻合适的措辞。

“还行吧。”

这个词多少令南田有些失望。南田没有就此死心,而是换了个问法,

“有没有想过赚点零花钱?”

“怎么赚?”阿诚眉毛扬了扬,突然来了兴致。

“明楼有动向的时候,你来告诉我,我给你钱。如果消息有价值,你可以再得到一笔额外的收入。”南田笑了,颇为自信。

只要用对了饵,没有鱼儿不上钩。

阿诚听懂了,南田这是让他出卖明楼。他若是不答应,南田必然会再从别人身上想办法,到时候出了乱子再费尽心思查内鬼,就是亡羊补牢了。但答应南田合作是大事,他不能擅自做主,得和明楼商量一下。

阿诚犹豫了半晌,

“我再想想。”

南田见他并未一口回绝,知道有戏,当下也不再催逼,抬手斟了两杯酒,递给阿诚其中一杯,说到,

“那提前祝我们合作愉快。”

 

阿诚回当铺寻明楼之时,天已经擦黑了。他以为明楼肯定回家了,自己就是顺路来碰碰运气。没想到明楼一直没走,仍在铺子里坐着,像是在等他。

“大哥。”

“回来了?”明楼合上手头的账本,起身道,“走吧,咱们回家。”

阿诚脸红扑扑的,眼睛带着一分浓雾般驱不散的迷离,怔怔地看着明楼,目光灼灼,像漫天星河被揉碎了,尽数浸在无边春水里。

“喝酒了?”

“嗯。”阿诚有些赧然,像是小孩子贪玩被大人被发现了,难为情地挠了挠头。

明楼凑近闻了闻,淡淡的竹子清香,若有似无,绕在鼻尖,独得一片青翠碧绿,

“正阳楼的竹叶青,南田真舍得花钱。”

“大哥,南田她——”阿诚欲解释,却被明楼打断了,

“能自己走吗?”

“能。”阿诚乖顺地点了点头。

明楼摸了摸阿诚的前额,试着他的体温。酒气正发出来,阿诚的皮肤微微有些发烫,只是比正常人略高一点,倒也不碍事。

“我猜也能。”

阿诚紧跟在明楼身后,亦步亦趋,小心翼翼地探查着明楼的情绪,

“大哥,你生气了?”

“怎么会?是我叫你去送南田的。”明楼转头看着阿诚,想知道他小脑瓜里装的究竟是什么。

自己是这么容易生气的人吗?还是说,平时对阿诚太过严厉了?

明楼眉头微蹙,回想着平日种种。阿诚没留意到,只是听明楼这么一说便放下心来,思及南田席间所言,

“大哥,南田她让我监视你。”

明楼不显得意外,问到,

“你呢?你怎么说的?”

“我说我回去想想。”

“你做得很好。过两天去和南田说,你答应她了。”明楼拍拍阿诚的肩,顺带替他拂去肩上的一片落花。

 

收了明器的,不止明楼一个人,还有汪曼春和王天风。汪曼春手里有个古玩铺子,所以比之明楼和王天风,她收得反而更多些。古董店在南城不算常见,南城人吃得起口热饭就是老天垂怜了,哪有闲钱盘这些劳什子。这铺子还是汪芙蕖当年为了倒腾些见不得光的玩意而建的,门脸不大,就是个幌子,只因价钱出得比当铺高,也少不了一些土夫子光顾。

汪曼春得着明器的信儿时,没明楼那么诧异。南田那次不阴不阳地跟她提过当铺的事,所以当这事真找到蛛丝马迹,得以前后应验时,汪曼春反而松了一口气。

南田自视过高,把她汪曼春当三岁孩子耍,以为枪杆子硬就能统治一切,是以目中无人,是以眼高于顶。南田不明白的是,南城蛇盘虎踞,如同黑黢黢深沉沉的沼泽,不熟悉地形贸然来趟这趟浑水的人,连个骨头渣都剩不下。

亏得自己还一心帮扶南田,她连个底都不透且不说,还妄想从自己这里捞油水,真是异想天开。她也不想想,要不是汪家,她南田在北京城就是瞎子、聋子、瘸子。

忘恩负义啊忘恩负义。

汪曼春兀自摇了摇头,看着门前那一树小叶白,一阵风过,又飘落了不少。

 

明楼未曾想到的是,南田找来的帮手,会是张荫梧。虽说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可刚和他勾肩搭背称过兄道过弟的人,能立马撕破脸来查他的铺子,这变脸速度之快,也不由得明楼不咋舌。

明楼的根基,张荫梧再清楚不过。此番既然来战,势必是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这个时候,最没用的,就是怕。明楼退无可退,看向南田和张荫梧的目光沉似夜、静似水。

古水无波,重剑无锋,明楼此刻,周身也没有一丝一毫凌厉。

“张长官有搜查证吗?”明楼笑意盈盈地迎上去,问着张荫梧。

“那是自然。”张荫梧动动手指,副官将搜查令恭恭敬敬地递给明楼。

明楼上下扫了一眼,便转身让开通路,向张荫梧侧了侧头,道了声,

“您请便。”

张荫梧先从账本查起。他一介武夫,自知看不出所以然,所以一早就带了两个账房先生过来。懂行的人,能从字里行间瞧出问题,如果明楼这铺子有鬼,账面上肯定有端倪。

明楼不语,坐在一旁喝茶。南田等着看热闹,也不急,气定神闲地打量着当铺,观察着是不是有密室或者暗格之类的地方。

张荫梧坐不住,时不时地起来看查账的进度。账房先生看得慢了都免不了被他说上几句。

“怎么样?看出些什么来没有?”

账房先生愁眉苦脸,

“长官,这账……都是平的呀。”

“废话,能不平吗?人家的账房先生是干什么吃的?”张荫梧呵斥到。

“长官,那您想让我们找什么?”

“哎呀,就是……”张荫梧有些急躁。

明器这两个字,万万不能从他嘴里说出来,即便在座的各位,你知也我知。

这两个字说出来,就是泼天大祸。得知东陵被盗的第一时间,国民革命军没有彻查此通天大案,没有治孙殿英明火执仗官盗的罪,没有报告近在北平的上峰,也没有迅速阻止国宝流往海外,而是在一间小得不能再小的当铺里,同日本人,一起在找一个中国人的麻烦。

“就是这账,有没有什么异常之处?”张荫梧欲言又止,只能说到这种地步。

“异常?”账房先生摇了摇头,“没有啊。”

“起开。”张荫梧推开账房,自己拿起账本胡乱翻扯。

张荫梧扫过账面上的物件和价码,冷笑一声,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将账本摊到明楼面前,

“破铜烂铁一件,三块大洋。楼大爷,您这做买卖,也太大方了吧?”

明楼瞥了一眼账本,又看看张荫梧,仿佛他才是那个大惊小怪的人,

“张长官怕是家底殷实,从来没当过东西吧?打有当铺那天起,这当票就是这么写的。当票唱贱,就是防着有人赎当的时候找后账,说我们把东西损毁了,弄破旧了。这是行规,您也可以去别家瞧瞧。”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破铜烂铁,能值得了三块,您请出来给我开开眼?”张荫梧语气带笑,眼中却覆上了一层阴沉。

“瞧瞧?”明楼环视四周,扫过一圈人之后,冲掌柜的扬扬下巴,“那就瞧瞧。”

 

小伙计机灵,没等掌柜的吩咐便跑到后库里去找那件东西,不多时便拿了来。

一个黄铜的洗脸盆,两边带着鎏金的把手,盛了水之后拿手在上面一搓,磬然有声。

张荫梧一时有些吃不准。一方面他觉得明楼不是这么轻易吐赃的人,另一方面,这物件又让他生疑。他挥手叫来副官,让他把手下那个当过土夫子的兵领进来。

那兵进来都没上手,瞧了一眼就对张荫梧悄悄摇头。张荫梧怒气升腾,却发作不得。

这东西不是东陵陪葬,但并不代表它不值三块钱。就算它不值,明楼也大可以说朝奉看走了眼,把自己择个干净。

看来他早有防备。

可今天既然已打草惊蛇,万万不能半途而废。软的不行,那只有来硬的了。

张荫梧半靠在桌上,架着胳膊翘起了腿,对明楼道,

“兄弟是明白人,钱财乃身外之物,断没有为了黄白之物断送性命的道理,你说是吧?”

明楼笑笑,

“张长官通透。”

“那兄弟既知道我要什么,不如痛痛快快拿出来,大家一放两宽,各生欢喜。”

“明楼愚钝,还望张长官明示。”明楼放下茶盏,望着张荫梧,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

张荫梧突然起身,一个转身的瞬间,面冲着明楼的同时已然将枪拔出来指上了明楼脑门。多年杀人浴血累积的气场,此刻在张荫梧身上显露无遗,狠戾、冷静、敏锐、血腥交织成一股奇异而怪诞的美感,像狼舔着嘴角,高高在上地睥睨着自己的猎物。

“那不如,让它帮楼大爷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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