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金

【楼诚】定南城(四十)拜会

40 拜会

明器藏在井里好处和坏处都是显而易见的。凿井需要先找一处能打出水的地方,出水后将井眼四周的土挖开,再朝纵深方向掘,最后紧挨着内壁一层层地砌好方砖,垒好地面上的井台后,算是大功告成。不像地面上盖房,墙后面无凭无靠,一敲便知道哪里有密室,哪里是实的。

井中的地下水是活水,说句话的音量都会被水波吸收不少,再加上砖紧挨着实土,想通过敲击壁面判断哪块砖后面是半空的,根本不可能。但井中湿气大,水位会随着降雨量有或多或少的升降,金银之类的不好保藏,更别提书画瓷器。

所以藏东西的位置选在什么高度也尤为重要。选在水下隔绝空气,金银不受腐蚀,就是不知道这雨布质量如何,能不能长时间受水淹而不开裂。选得高了又太接近地面,万一动个土木都可能把井里那半块砖震出来。

下去之前明楼和阿诚商量过,定了水线之上的第一块砖。此时阿诚下到了井中,给明楼喊话,让他把工具用桶递下来。

阿诚在选定的砖缝处先刷了一层白醋,等软化了片刻,开始用锤子和錾子凿。毓澄这王府盖得早,是嘉庆年间的,当时也没洋灰。这砖要是用洋灰砌的,明楼和阿诚今天非累死在这不可。

等把周围一圈凿松之后,阿诚将錾子插到砖与砖之间的缝隙处,上下一撬,慢慢顶着中间移出一个边来,这砖就能整个抽出来了。

阿诚吹了哨,让明楼拉他上去。两人在地上坐着,歇会松了口气,剩下的事都好办了。

 

东西安放好了,二人关门出来,沿着大街朝回家的方向走。西城的街道清末修了一次,民国又翻修过,比南城宽敞不少,两辆马车并行都不显得挤。了了心上一桩大事,明楼心里安稳了些,问阿诚,

“肚子饿不饿?”

刚干完体力活,阿诚真有些饿了,便顺着明楼的话点了点头。

“走,带你吃好吃的去。”明楼一挑眉,颇有些得瑟。

 

“两碗荷叶粥,半斤鸡油火烧,两个门钉肉饼,一碗雪花酪。”明楼连墙上挂的牌子都没看,得心应手地点着菜,问阿诚还有什么想吃的。

阿诚想了想,道,

“雪花酪加玫瑰卤,没了。”

接近晚上九点了,饭馆里没什么人,只坐着阿诚明楼和两三个拉洋车的,都自顾自埋头吃饭,安静得很。

粳米熬得开了花,粥稠,黏乎乎的,夜里下去填饱了胃,整个人都暖洋洋的,驱散了井里的湿寒。这饭馆大部分主顾都是老百姓,所以这肉饼和火烧的馅儿都重油重盐,一口咬下去,满嘴冒油,咸香扑鼻。所有的吃食都合阿诚心意,阿诚左尝一口,右尝一口,笑得眼睛都弯起来。

吃罢了饭,明楼才招呼伙计上雪花酪。阿诚拿着勺子舀了一勺,清甜甘醇的奶味和玫瑰花香逐渐化开。阿诚看着明楼喝着热茶瞧他,才想起来雪花酪只点了一份,连忙让给大哥。

明楼只象征性地尝了一口便又还给了阿诚。阿诚想到家里那个小的,便问明楼,

“大哥,这个要不要给明台也带一份?”

明楼心情好,单手撑着头看阿诚,随口道,

“不给他,你今儿辛苦了,单给你买的。”

“大哥偏心。”阿诚看似在为明台抱不平,可嘴角却是上扬的。

“偏你你还不乐意?”明楼反问,眼角噙笑。

“指不定哪天就又偏外人了。”阿诚无奈地摇摇头,感叹明台和他年少失宠。

“和明台一样,个顶个地护食。”明楼算是知道他这两个弟弟了,宽慰阿诚道,“放心吧,明台这小子不会亏着自己的,背着咱不定吃了多少零嘴呢。”

提起这小家伙,明楼可是再熟悉不过。

阿诚又吃了两口便推说吃不下了,叫伙计把雪花酪找个食盒拿冰镇着,他要带回去。伙计刚要过来收拾,明楼便摆摆手打发了他,问阿诚,

“我们家明天就要破产了是吧?连个雪花酪还得三个人分着吃?”说完也不等阿诚回话,直接点了一份新的让伙计装好。

目的达到,阿诚低头的瞬间偷笑了一下,一勺接一勺地舀自己那份,心里甜滋滋的。

这两个小鬼,迟早造了他的反。明楼见阿诚拎着那个食盒笑得灿然,嘱咐了他两句,

“晚上回家可不能让明台看见,大半夜的,吃了又要闹肚子。明天再给他。”

阿诚忙不迭地点头,表示肯定完成任务。

 

七月入了伏以后,越发燥热起来。时局却一反常态的平静,报纸上除去庆祝北伐胜利,就是些蒋介石去香山告祭孙中山的新闻,什么肝肠寸断、奋力前瞻,明楼懒得细看。东陵像一池死水,无人提及,无人报道,静得连片叶子落上去都毫无波纹。明楼只能等。

不过明楼先等到的不是东陵的消息,而是国民革命军来拜谒他的人。进庙烧香,这是道上不言自明的规矩。见什么和尚念什么经,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当初张作霖就任陆海军大元帅之前,就派人登门,送了些见面礼。这城头变换,奉军走了革命军来,明楼在南城的位置不曾撼动毫分。

明楼接了拜帖,隔天革命军的人就来了。那人叫张荫梧,阎老西的手下,时任国民革命军第三集团军第五兼第七军军长,是个狠角色。

远的不提,就说二次北伐。张荫梧任左路军前敌总指挥,右路军的徐永昌在方顺桥和奉军主力张学良苦战,冯玉祥按兵不救。张荫梧出兵,激战两昼夜后迫使奉军放弃保定撤退。之后张荫梧日夜兼程,赶到北京,硬是逼得先到的冯系大将韩复榘退出了北京。其人可见一斑。

拜会都是些场面话,两方要的不过是相安无事。这位言照应照应,那位回岂敢岂敢,这位说配合配合,那位答好说好说。一顿饭下来,看着是称兄道弟那么热络,其实心里比寡妇家的炕还凉。

面上过得去就成。

送走了张荫梧就见梁仲春跑了回来。明楼还未开口,就见梁仲春转身关上了大门,急急忙忙地拉着明楼往屋子里走,边走边问,

“爷,帮里是不是出事了?”

“怎么?外面有什么风声?”明楼没回答梁仲春。

“今天我路过当铺的时候,看见门口站着几个人,我进去又出来一趟,那些人就黏上来了,问我要不要出当票。”

明楼心里暗道不好。他撂下话明器只能当死当,本来只是为防万一,没想到还真有人把主意打到这上边了。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但愿这只是广撒网想捞鱼的人想出来的笨办法,他明楼不是唯一目标。如今这形势,被盯上不死也得脱层皮。

“知道是谁的人吗?”明楼问梁仲春。

“门口守着的都是些小喽啰,在旁边茶摊上看着他们的那个,可能是日本人。”梁仲春抛出自己的依据,“那人穿的是便衣,可衬衣领子雪白,在南城我从来见过那么白的领子,除了——”

除了日本人,除了南田。

明楼相信梁仲春的判断,这是多年危险中锻炼出来的对敌人的敏锐嗅觉,是他求生的本能。

穿衬衣的、戴手表的、用钢笔的,在南城都属于极其异类的人,可他们往往不自知。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稀松平常,见惯、买惯、用惯,毫不知道在没有这些东西的人眼里,他们有多刺眼。

“派人盯着点南田那边。”明楼交待着梁仲春。知道敌人是谁,他反而镇静了下来。

这场仗,就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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