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金

【楼诚】定南城(一百一十)老师

最佳辩手王天风。


110 老师

对王天风大费周章的探底最终以失败告终,这不由让汪曼春有些意外。失望归失望,但更多还是胜券在握的安然。借了南田的门路,手段百出却一无所获,足可见对方对王天风的保护之严密,侧面证实了王天风在组织内不仅位高权重,更可能掌握了诸多核心机密。这样的身份,汪曼春不怕南田不上心。

 

训练日复一日,明台也终于知道了,原来锦瑟的真名,叫于曼丽。

“我可以拒绝吗?”明台听到安排时本能地抗拒。

“生死搭档的意思是,你不选她,她就会死。”王天风平铺直叙,神情漠然,让明台彻底失了探究这话真实性的勇气。

“你在利用我的心软。”明台怏怏,眉头蹙起,困住烟雨重楼。他眼睛里覆上了一层阴影,看起来含混不清,睫毛的剪影投在下眼睑上,像天色将晚时大片大片遮了金光的浓积云。

明台无法理解这样的王天风。仿佛为了逼他就范大可以不择手段,人命、尊严、感情,都轻如鸿毛,肮脏、杀戮、谎言,不计任何代价。

那王天风究竟在乎什么?

 

明台和于曼丽作为搭档接到的第一个任务,是前往北平交接一份文件。

六国饭店的接头顺利得很,明台一路甩掉几个眼线,连车也抢了来,在东交民巷中穿梭疾驰。猛然间响起全城警报,明台一脚刹车踩到底,招呼着于曼丽赶紧下车。于曼丽动作不慢,但下车以后没有朝明台藏身的地方去,径直走向另一个方向。

“于曼丽!”明台大叫,耳边枪声呼啸。

于曼丽刷地掏枪反身指向明台,在明台不可思议的神情中,她开口道别,

“明台,对不起。”

“你说什么?”明台意识到了于曼丽要做什么。

“放我一条生路吧。”于曼丽语气软下来,满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倔强与哀凄。

“我们是生死搭档,你要是走了,我还回得去吗?”生死搭档,同生共死,这句话明台刻骨铭心。

“你跟我不一样,我不能再回去了。”于曼丽摇摇头,撕裂的心碎中透着决绝。

明台想要近前,却被于曼丽一枪打到脚边。碎石溅起,明台下意识地挡住面门。

“求求你,让我走吧。”于曼丽泪水浸湿了眼角,语气近乎恳求。

一个手雷在两人的空隙间炸开,硝烟四起,明台再抬头看时,满街人慌乱奔逃,再没有于曼丽的身影。

消失了。

明台怔在原地,没有动步,没有追。

 

明台比原定计划晚了八小时回营,还少了一名搭档,任务彻底失败。他踏上回程的那一刻就知道,等待着他的将会是什么。

“以为会跑的乖乖回来了,以为老实的跑了个没影。”郭骑云苦笑着,不知该作何说法。

“意外吗?”王天风垂眸远远地看着操场正中胯立的明台,没有表情。

郭骑云咋咋舌,

“于曼丽走了一阵不知为什么又返回了原地,我们的联络人见到当即押下了,明天送回营地。”

至于王天风究竟会如何处置明台和于曼丽,郭骑云心里没底。

“知道了。”王天风答话,目光却不曾转过。

明台孤身回来确实在意料之外,王天风有过一瞬间的错愕。他不知道自己心里是盼望着明台自愿回来,还是盼着明台顺路逃跑,带着那些滋长的恨意烧成燎原之火。

他不知道。

但王天风知道,明台这样回来算是废了。了无生趣,也没有心甘情愿的服气,反而被私放于曼丽的愧疚冲淡了恨,熄灭了他咬着牙不服输的一腔热忱。

操场上像飘着个孤魂。

 

次日。

于曼丽被押解回营,倾盆大雨。王天风穿着一袭黑色的长雨衣,暴雨顺着他帽檐滴下,像断线的珠子。

王天风挥了挥手,两个人架着于曼丽过来,绑在行刑柱上,雨大得几乎迷了她的眼。

明台在操场站了一夜,身影笔直得像一座塔,却在看到于曼丽的那刻轰然坍塌,嗡嗡有声,荡起的烟尘不亚于那天让于曼丽逃脱的那场爆炸。

“别开枪。”明台站在于曼丽身前,背对着她,脸上满是雨水。他对着王天风定定重复三个字,

“别开枪。”

“军校的条令你不知道吗?”王天风声音穿云裂石,在疾风骤雨中不弱反强,

“战时逃脱,就地正法!”

“老师,”明台目不转睛,似乎试图从王天风神情中寻找什么印证,话中带刺,又含了无能为力的哀伤,

“如果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我低头的话,你成功了。”

“你太高看自己了明少爷!”王天风讥诮,鼻子出气哼了一声,不遗余力地展示着自己的嘲讽,

“你不过就是普通一兵,我凭什么对你特殊?”

“普通?”明台轻蔑地笑笑,“老师,这话你自己信吗?”

明台盯着王天风的眼神锐不藏锋,不留余地地抛出自己的推断。

“你不会杀她的,同样也不会杀我,你只是想利用我的心软为于曼丽求情,让我臣服,让我认错,好死心塌地地留在这里,是不是?”

如果说王天风刚才还有一丝尖刻的话,现在就完全是褪去一切戾气的冰冷,甚过隆冬时节冰封的镜泊湖。

“我赞许你的怀疑精神,钦佩你的想象力,同时又无比痛心地惋惜你的天真。”王天风油亮的长靴踏在雨水里,踩碎明台的梦境,“年轻和幼稚总是要靠鲜血来洗涤的,但抱歉,在军校,人命不是用来给你长教训的。”

他忆起了当时明台对他赌气似的揣测。

“我没有兴趣利用你的心软,我也没时间跟少爷和逃兵一再耗费。我跟你们说过规矩,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讲过规矩,以及不遵守规矩所带来的后果。我随便你们把这后果当作威胁也好,警示也罢,只要起作用,我不介意你把它夸大一万倍加钢印烙到脑子里。

“但你们没有。你们有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和近乎愚蠢的乐观。以为我声色俱厉的三令五申是说说笑笑,是长辈苦口婆心而你可听可不听的耳旁风。真当军令执行之时,你们又把这当成一出好戏,当成拿战友的命来让你成长的闹剧,当成我踩折你脊梁逼你向我求饶的猴戏。

“你说我没拿你当普通一兵,那你呢?有没有一刻平心静气,拿自己当普通一兵?永远想着对抗规则,挑衅教官,可曾有一日、一时反思过你自己?”

王天风怒气不减反增。

“若真是战时,因于曼丽一逃而死的人何止成百上千。六千日军在北平进行大规模演习,满街日寇枪炮叫不醒她这个在铁屋子里昏睡的人,因一己之私临阵脱逃苟且偷生,可悲!还有你,满街同胞鲜血唤不起你的斗志,一个妓女的生死倒引发了你的同情心,可耻!

“目无纪律,自由散漫,因一时之懦而弃同伴于不顾,因一时之仁而视军纪如无物。国家交托在你们手里,让四万万人跟着你们无辜受累,我王天风百死不能赎其罪,聚九州之铁不能铸此大错!”王天风隔着雨幕的声音如雷声隆隆,所过之处万里肃杀。

明台任由雨水冲刷着自己的面庞,他已经失去了知觉,王天风当头一记又一记的惊雷劈下,无一不劈得他心头焦苦。

“于曼丽是我的生死搭档,我不能眼看着她死。今日之错,我亦难逃其责。”

“呵,没说饶过你。”王天风解开雨衣纽扣,一摁枪套抽出枪上膛,指着明台额头,

“为什么要服从命令?回答我!”

“军人的天职,不需要为什么。”明台放下成见,接受了这里的所有规则。

“很好,我要的就是绝对服从,令行禁止。”手枪顷刻间又掉了个个儿,水顺着枪把滴滴答答地跌下,王天风递向明台,

“你要是今天真学到了这一课,就服从命令,走过去,行刑。”

明台死盯着那把枪,沉沉地让人感觉不到半点活气,他没有接,波动的眼眸中难掩快要将他撕成两半的挣扎。

 生死搭档,铁血纪律,怎么选都把他推向万劫不复。

错错错。

莫莫莫。

半晌,明台终于接过枪,朝着于曼丽一步步走去。

于曼丽嘴唇惨白,长时间的冰雨让她全身发颤,她望着明台,脸上分不清是水还是泪。

明台枪口对着她,眼睛里有他做为人能有的无限悲戚,他举枪的手在抖,双眼通红,像一片散发着腥味的血湖。

“啊——!”一声绝望而凄厉的嘶吼横贯校场,将雨珠都震得零落破碎。

迅雷不及掩耳之间,明台将枪指上自己的太阳穴。

下一秒,他扣动了扳机。

 

预想中的枪声没有响起,只是咔嗒一声清脆的弹簧撞击之音。

嘡!枪脱手,滑落坠地,掉入没脚背深的雨中,溅起一地碎珠。明台脱力,一下跪倒,脸深深埋在臂弯,整个人成了小小的一团。他湿漉漉的额发粘在前额,衣服早已被淋透,贴在身上,跪在操场的背影竟然是那么单薄。

他身后立着许多人,深绿的军服外披着一身隔雨黑毡,像错落林立的一片雨林。可明台觉得,刚才那旷绝古今的一瞬,天地间,他形只影单,孤身一人。往复间哪怕人潮人海,汹涌熙攘,都似游魂穿街而过,而他从始至终拥有的,都不过是一己、一心而已。

王天风蹲下,抚着明台的后颈,对这个几乎崩溃的年轻人表现出了罕见的耐心,沉声言道,

“兵不畏死,无以杀之。”

明台没有抬头,也没有徒劳地去拨开王天风。他任自己的心沉默地受着这凌迟,他还浑然不觉,王天风此时,是在为他今日永远死掉的一部分东西做祭奠。

“你是个军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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