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金

【楼诚】定南城(六)惊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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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惊变

吃过了晚饭,楼如海躺在葡萄架下纳凉。星斗满天,草丛里传来春蝉唧唧的叫声,一天的喧闹和躁郁在此刻都散尽。夜里凉风习习,风中弥散着石榴花特有的甜香。明台用井水抹了把脸,拿起自己的小木罐出门斗蛐蛐。他刚走梁仲春就进门,急匆匆的,偏偏脚下步子不利索,热得一脑门子白毛汗。

楼如海招呼阿香端了些酸梅汤过来。这酸梅汤入夏以后每天都要煮一大壶,先用乌梅、糖、桂花熬好,再搁冰上镇着,备着明台随时想喝。酸甜生津,凉气袭人,梁仲春连灌两碗,浑身爽利了不少。

“您交代的事我查了。程潜革命资历深,早年在日本留学时就追随孙先生,近年来在国民党中越发风生水起,只是素来与蒋不和。程明灿是独子,程潜想把儿子送出去留洋,因此先在北京城呆些时日。程明灿现住东城,只是偶尔来南城逛逛,此人好听戏好听书,所以才和大爷碰上,南城认识他的人并不多,只有那几家的掌柜。”

楼如海食指不规则地叩击着扶手,吐气绵长,似乎通身不沾一分暑气,沉静得像后院那口深井,

“行了,以后警醒着点,别等人惹到家门口了才去探听底细。“

梁仲春连忙点头,躬身退了下去。


东交民巷附近开着不少卖洋货的铺子,楼如海沿着街边溜达,望了一眼各色的招牌,推门走进其中一家。昨天接明台放学时,明台盯着老师手里的洋钢笔目不错珠,就那么一直眼巴巴地望着,直到目送着老师出了门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自己的目光。发现楼如海看他,明台迅速转过脸,低头收拾自己的小书包,眼睛都不敢瞄楼如海,生怕他发现自己那点小心思。

这小子是楼如海一手养大的,怎么能不知道他的脾气秉性?明台神色雀跃欣喜,像隔着玻璃看到西点店里的奶油蛋糕,独自想象着拥有它以后的趣味,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自己不为人知的秘密。

果然还是个孩子,不就是根钢笔么。


“这是纯德国进口的,写起来顺滑,不剌纸不漏墨,上学的用这个再合适不过了。”掌柜在纸上写着字,给楼如海演示。

楼如海盯着细看了一会儿,又让人把货架上的取下来几支,最后指着其中一个道,

“就这个,拿两支,再要两瓶墨水。”

“好嘞,您这边结下账。”掌柜的引着楼如海去柜台。这种出手阔气不还价的主顾,一天多来几个还不把人乐疯了。


出了洋行,楼如海把包好的其中一份往梁仲春怀里一拍,郑重地交代他,

“送到程家,就说是为那天的冲突赔个不是。“

梁仲春抱着东西,脸耷拉得老长,明显不乐意,

“那天明明是他的错,别说他老子是远在汉口的一个总司令了,就算在北京城……”

“这天,”楼如海打断他的话,拿过他手里的拐杖,手腕一甩,拐杖转了个圈指向天空,“你知道哪块云彩会下雨?”

梁仲春一脸敬佩,冲楼如何比了个大拇指。

“还是大爷高瞻远瞩,要不说您是爷呢。”

楼如海轻笑,眉宇间一派少年的张扬,用拐杖玩笑性地抽了一下梁仲春的屁股,

“干活去,少拍马屁。”


程宅里,程明灿盯着面前的东西出神。

自己来北京之后虽然低调,可想拉拢的人并不在少数。古董字画,黄金银元,美人洋房,变着花样换着名目,只有他想不到的,没有人家送不到的。程明灿谨遵父亲教诲,一律闭门谢客,东西原样退回。父亲手握重兵,最忌讳广受恩惠,表露出城头随时可变换的政治倾向。

上次在戏园子里和人打架,被父亲知道还拍了个电报斥责,落得这几日只能被桂姨看着在家思过。

可那支万宝龙的钢笔就安静地躺在丝绒盒子里,幽幽地泛着光。除笔顶六角白星外,笔身通体墨黑如曜石,触手微凉,有着金属独特的泠冽,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没有贵重到必须退回去的地步,也没有轻到拿不出手。这位叱咤一方的大爷周全到什么地步,单这份礼就可见一斑了。

“少爷?”管家看他半天没说话,不由轻声提醒。

程明灿回过神来,啪地一下盖上盒子,拿起钢笔向书房走去,头也不回地嘱咐管家,

“去库房里拿瓶洋酒,挑好的,别舍不得,算作我给人家的回礼。”

梁仲春在门口等着,半天也不见里面回话,只好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程家的宅子不大,但位置好。正门冲着大马路,车水马龙甚是繁华。后门的出口在一条小胡同里,僻静又不招人眼,书房和卧室都能避开这一片的喧嚣。

梁仲春正神游着,就见管家从里面带着笑模样小跑了出来,手里拎着两瓶酒。梁仲春连忙换上笑脸寒暄了几句,接过东西拱手告辞。

不同于南城的人口稠密,沸反盈天,东城的热闹里透着一分贵气,拖着调子抻着老礼,活出了一副高高在上的不疾不徐,将皇城根下颐养了百年的优越显露无疑。楼如海坐在茶楼上,点了一壶庐山云雾,信手翻着今天的早报。

隔壁桌也坐了两个人,打楼如海进门就在,两人不聊天,也不吃饭,只点了壶茶,时不时往窗外望一眼。

对街是程家的院子,普通的四合院,茶楼二层居高临下,对面发生些什么看得一清二楚。再看茶馆里这两人,穿的是便衣,白色棉布褂子加黑蓝水裤,乍一看和街上拉洋车扛大包的没什么区别。但楼如海整天混迹于茶馆码头,一打眼就知道这副做派的人绝非苦力。

不多时,梁仲春便提着酒上楼来,近楼如海身,还未回禀,楼如海便使了个眼色让他噤声。梁仲春心领神会,顺势把酒搁在桌子下,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楼如海继续低头看报纸,梁仲春要了盘毛豆默默剥着,鼻观口,口观心,二人静默,谁也没说话。

一上午,楼如海看了三份报纸,梁仲春灌了一肚子茶水,外加两盘毛豆,三碟子花生。日头一点点走着,等到午时,盯梢的人换了一波,楼如海带着梁仲春借机离开了茶楼。梁仲春望着那两个迅速消失在人群里的背影,打问楼如海的意思,

“跟着?”

楼如海回想刚才那二人的举止,沉了口气,缓声道,

“这些人跟不住,事儿我们也管不了。叫帮里兄弟多留个心,有事知会我。”

正午时分太阳高照,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六月天的烈日里,梁仲春出了一身冷汗,背上浸出了一块淡黄的汗渍。哪块云彩下雨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就要变天了。


晚上接近九时,楼如海已沉沉入睡,忽听得一声巨响,似乎从不远处传来,连带着地面都颤了颤。窗子上映着火光,瞬间的跃起抖动,再迅速扩大,膨胀到极致后如烟花般四散坠落,接着一切归于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好像再无活物存在一样,让人没来由得一阵心慌。

东厢房传来一声啼哭,仿佛是万物死灭中唯一的生机,楼如海定了定神,披上衣服起身,把明台抱到自己屋里。明台声嘶力竭地哭着,显然受了不少惊吓。楼如海慢慢拍着他的背心安抚,低声呢喃着,哄他入睡。

刚才的巨变之后,楼如海的心就一直咚咚地跳着,似乎就要跳出胸腔。他有个不好的念头,可不敢宣之于口,只能一下下地拍着明台,借此消减心中的不安。也不知过了多久,耳畔渐渐传来明台轻浅均匀的呼吸,楼如海轻轻侧身,把明台的后脑勺在荞麦皮的枕头上搁好。昏黄的油灯下,明台长长的睫毛在那张白净的小脸上投下羽翼般的剪影,楼如海望着他,心里静了不少。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打破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宁静。楼如海醒了醒神,警觉地询问来人。

梁仲春在门外急急忙忙地说出暗号,在楼如海开门的瞬间,他几乎是扑进院子里的。梁仲春满脸灰败,声音颤得几乎连不住,带着些死里逃生的惊惧,

“程家,程家被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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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睡了,各位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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