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金

【楼诚】定南城(五十二)满月

52 满月

台上传来旦角咿咿呀呀的唱词,有板有眼,紧凑却又耐人寻味,明楼不由一只手轻叩着另一只手的掌心,和着胡琴打拍子。

《游龙戏凤》西皮流水一折,故事平白通俗,节奏轻快跳跃,此时演来,正中了在座各位爷们的下怀。

“好人家来歹人家,不该斜插这海棠花。”正德帝扮作军爷,调笑着李凤姐。

众人见李凤姐扭扭捏捏,娇羞又嗔怒的姿态,都在嗓子眼里憋着一个“好”字,只等着一段戏落幕,好痛痛快快地喊出来。

明楼由今忆昨,不胜唏嘘,

“梅先生和孟先生合演的这出,那才叫好呢。”

“你见过梅先生?”阿诚坐直了身子,惊异地看着明楼,戏也顾不上听了。

“三年前,前门外大栅栏的三庆园,梅先生和孟先生并挂头牌合演《四郎探母》,过了几日,又演了这出《游龙戏凤》。盛况空前,园子里都站不下人了,我就紧挤在上场门那边,戏散了鞋还被踩丢一只。”明楼回想起三年前,不觉得苦,反而怎么想都是乐子。

“梅先生和孟先生唱得如何?”阿诚这个戏迷抓心挠肝,急急地向明楼打探着。

“没得说。冬皇的老生,一点儿雌音都没有,身段、做派、唱腔,那是这个。”明楼比了个大拇指,“梅先生更不必提,李凤姐再世也娇俏不过他。当时这二人风头无两,连余叔岩、马连良之辈都得给他们垫场,可想而知了。”

阿诚遗憾,兀自摇了摇头,刚才台上本不错的戏,现在看来也意兴阑珊了。

“想看梅先生?”明楼吊着阿诚胃口,明知故问。

“当然。”阿诚脱口而出。

“那等梅先生访美回来,带你去瞧他。”明楼灿然一笑,爽快得很。

“真的?”阿诚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朝思暮想的心愿,就这么实现了?

“这还有假?”明楼不觉得是一桩难事。

阿诚又喜又惊,立时从凳子上跳了起来,高兴得手脚都不知该放在哪里。

“谢谢大哥!我去给您添茶!”阿诚提起空壶,一溜烟儿地跑去找开水了。

“哎哎,你慢点。”明楼紧招呼他,人却早跑远了。

梁仲春瞅准了时机,适时把孩子抱来给明楼看,脸上说不出的喜色,

“多谢爷今儿这出堂会了!这小子,呵,也不知道哪修来的福分,不过一个满月,竟劳烦您张罗了这么大的排场。”

明楼嘴里出着啧啧的声,逗着襁褓中的婴儿,回梁仲春的话,

“好久没喜事了,借你的光,大家伙也跟着一块热闹热闹。孩子取名了吗?”

“起了个小名,叫苗苗。大名呢,我和他娘的意思都是等周岁了再取。”梁仲春说起妻儿,满眼怜爱。

正巧阿诚续水回来,看见明楼怀里那个小人儿就移不开目光了,嘴角一直扬着。明楼将孩子递给阿诚,让他也抱抱看。

阿诚小心翼翼地接过,也不敢有大动作,只维持着入手的姿势。明楼在旁看着,觉得阿诚浑身都像雕像似的僵住了,不觉笑出声来。

那么软、那么小的生命,阿诚还从未碰过,一时连呼吸也不敢大喘气。他这种抱法,不多会儿手臂便麻了。阿诚赶紧轻声喊梁仲春,让他抱回自己的宝贝儿子。

阿诚身上有种天然的亲和感,伏时不亢,跳时不扬,孩子喜欢他,他也喜欢孩子。苗苗不过跟了他这么一小会儿,就黏上了,亲爹来抱的时候,反而很不给面子地扯着嗓子哭了出来。

明楼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眼尾噙了一分笑意,却不是为戏。

阿诚见明楼聚精会神,擦了擦手,也转头看向台上。不经意瞥见后场的学徒,潜藏了多年的心思,如结冰的湖泊终于得见春晖,又在深处,一圈圈地荡起涟漪来。

阿诚试探着明楼的口吻,

“大哥,我能去学戏吗?”

他提心吊胆,怕明楼问为什么,更怕明楼反对。他七岁时,也曾和家里人央告过学戏的事,刚提了一句就被叔父厉声呵斥了回来,说那是下九流的玩意,还责备他不务正业,不思进取。

程家家教甚严,没有他反驳的余地,也没有再回转的空间。阿诚想起那时的情景,心里更是忐忑。

“好啊,学个梅派的旦角怎么样?回来跟我搭个架子。”明楼的反应大大出乎阿诚意料,不仅答应得干净利落脆,倒显得比他本人还起兴。

阿诚喜出望外,生怕明楼反悔,忙不迭地点头,

“行,学什么也行。”

“那好,我改日引你去拜个师父。”明楼呷了一口热茶,已经兴致勃勃地盘算上师父的人选了。

 

王天风因为替明楼顶了雷,自觉功大,这几天总顺理成章地来接明台出去玩。明楼暗自好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由着他去了。

明台也乐意跟着王天风四处闲逛。有人花钱做东,有人收拾烂摊子,整日无所用心,不乐意才怪。

这边梁仲春热闹非凡地办着儿子的满月酒,那边王天风兴高采烈地领着明台满街逛。明楼和阿诚能抛开那个混世魔王一时三刻,两人清静乐呵地听出戏,说不上有多自在。

所有人都如意。

 

从阿诚生日那天开始,明台算是贼上了那块手表,央了明楼两回明楼也不松口,还一本正经地告诫阿诚把表收好,把明台气得直翻白眼。

于吃喝上,明楼甚少克扣明台,但在用度上,明楼从不会满足他的所有要求。

所以今天王天风接上明台刚出门,明台便打上了自己的小算盘,硬把王天风拽进了钟表店。

明台趴在柜台上,左比比右看看,总觉得哪块都不如阿诚哥的好看,小脸都皱到了一起。王天风在一旁不动声色,偷偷瞧着,也不替明台挑选,也不驳他的兴致。

过了一会儿,明台自觉无趣,怏怏地走到王天风身边,说要走。王天风放下报纸起身,伸手去拉明台。王天风左手腕上亮光一闪而过,猛晃了一下明台的眼,明台条件反射闭了闭目,睁开眼就去找反光的物体。

只见那双明亮的眼睛一点点填满了光彩,大睁着,像一对铜铃。

王天风故意略过他那点小心思,装作浑然不知,推开走了出去。

“饿了吗?想吃什么?”王天风问着。

“几点了?到饭点了吗?”明台不回答王天风,装模作样地开始问时辰。

王天风抬头看了看日头,估摸了个大概,

“十一点半吧。”

明台气结,有表还看太阳,十成十是故意的。可他一时又发作不得,只能气乎乎地抿着嘴鼓起腮帮子,像条小金鱼。

王天风强忍着笑意,冲明台扬了扬下巴,

“想买条金鱼吗?”

万里澄澈无云,晴空一碧如洗,秋日里难得有这般艳阳。阳光正好照在王天风身上,他整个人被覆上了一层灿烂肆意的明媚张扬。明台盯着王天风睫毛末梢,有些出神,他在那似青鸟羽翼悦动的一点上,看到了七彩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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