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金

【楼诚】定南城(三十四)嘴炮

34 嘴炮

一阵风过,明楼觉得头上凉嗖嗖的,拿手一摸,血染红了小半个手掌,这才知道头皮被擦破了一块。明楼从缸里舀了瓢水出来,又兑了些热水把毛巾浸透,对着镜子轻拭那块头皮。

阿诚见了,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把明楼摁在椅子上替他擦拭。明楼放手,由着阿诚动作。

给老鸨的钱本是不必花的,天桥这场比试本是不用拼命的,阿诚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明楼了。

明楼这次出马就是为了给阿诚上上课,眼下时机正好。

“这次要账失利,你觉得你问题出在哪里?”

阿诚想了想,道,

“不够狠。”

“也不全是。勾栏粉苑里拦你的那些,皆是宵小之徒,你嗔怒,他嬉笑;你凌然,他油滑。使出去的力像太极轻飘飘地打在了棉花上,不着半点痕迹。你就是再怒气攻心,他看你也像看猴戏似的,端的是一副事不关己。对他们,打不得骂不得,又没那个脾气和功夫跟他们耐着性子兜圈子。毓澄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拉他们做自己第一道护身符。这场,你输得不冤。”

阿诚听着,默然。明楼继续说,

“第二场不一样。教头刘这号人,一曰勇,二曰直,只要你能耐比他大,把他打服了,他这钱就能还。

我在桥头楼上看着,你武艺不在教头刘之下,占尽了先机,最后那手老猿挂印也使得漂亮,但却是用错了场合。那天围了那么多人,教头刘就算不为了面子,也得考虑考虑自己的饭碗。管事的这行都是地头蛇,一旦被人打趴下就是威严扫地,连自己地头那一亩三分都罩不住,以后还指望谁再给他交月供?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他必然拼了命的要赢你。你想让他活,他想让你死,所以这比试没开始,你就已经落了下风。”

阿诚从架子上取药箱,背影有片刻的停滞。明楼知道他听进去了。

“第一场你输在了‘俭’,第二场你输在了‘仁’。阿诚,这两点都是混世大忌。”

“那我该怎么办?”阿诚背着身问明楼,两手扶在药箱上,却没打开,眼睛了暗藏着少年人初次折戟的不甘。

“嗯?”

“我是说,我想赢。”

“好办。”明楼笑了,他翘起腿盯着那个背影,像是终于等到他期待已久的时刻,“宵小最缠人,但也是最好打发的。只要你银子花足了,任你要什么,予求予取。”

阿诚突然想起了那天出门前大哥特意给他的五块钱。不是月底也不是月初,不年不节的却发了零花钱。看来当时大哥对他,存了不少期望。

“对待第二种人你须得放下仁慈。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动手,但一旦动手就绝不留情。今天是你单打独斗,往后若是在帮里混,这一念之差能丢掉的,可不止你自己的性命。”

阿诚低了低头,将瓷瓶的塞子拔开,将白药细细地敷在明楼头皮上。明楼接着说,

“兄弟们把命交到我手里,是挣口饭吃。你要是想管帮里的事,出去见见世面,我觉得都好。可有一点,你得去读书。以武制人,以命搏饭,终不得长久。”

阿诚点点头,

“我去读书,大哥放心。”

明楼交待完该交待的,心里松了下来。一边想着梁仲春给阿诚联系的学校,一边和阿诚说着给老鸨钱的事情,

“这钱似流水,月初的时候收月贡,还得再从她口袋进咱们口袋,早晚是咱的,跑不了。”明楼停了停,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道,“下月初估计梁仲春还腾不开手,要不然到时候让你过过瘾,亲自去收?”

“我哪有瘾……”阿诚面色一红。

明楼一扶桌子站起身来,

“就这么定了。”

阿诚后来才知道,明楼上的这课有句俗语的讲,叫:钱压奴辈手,艺压当行人。

 

晚饭刚吃了没几口就听到有人敲门,来人跟明楼回报说,看着毓澄了。

明楼放下碗换了衣服就出门,不多做停留。到妓院的时候,正把毓澄堵在屋子里。毓澄打小娇生惯养,没受过什么苦,明楼对付这种人,动动手指就够他喝一壶的。

“还钱还是剁手,你自己选。”明楼把盘里削水果的刀往桌上一钉,看着毓澄额前的汗一点点渗出来。

“楼大爷,我这不是没钱么?”明楼虽然已改了名字,可道上的人还是习惯称呼他一声楼大爷。

“你欠我五百大洋,这样吧,一根手指一百,手掌我给你留着。”明楼说着就要拔出刀来。

“这可使不得呀,我是我们家单传——”毓澄急忙去按明楼的手。

“你到别处问问,还有比我开价更高的买卖吗?”

毓澄哪里拦得住明楼,明楼一下抽出了钉入木头三分的刀,指尖擦拭着刀锋。

“爷,我的爷,您行行好放我一马吧!来生我给您当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毓澄眼看躲不过,扑通一声跪下来,捣蒜似的给明楼磕头。

“我受不起。”明楼语气淡过清茶。

毓澄见求饶无望,一把推翻房间内的花架,往外冲去。阿诚反应迅速,出手如电,揪住毓澄的后领子把人拎了回来。毓澄来软的不行,索性硬气起来,推搡着阿诚,开始破口大骂,

“凭你们这些玩意也敢来找我的晦气,往前倒二十年,你给我提鞋都不配!就你这个破赌场,孙子才稀罕去呢。你们这些人良心都烂透了,平时出千耍手段,要账的时候往死里逼人,一群流氓败类!无耻之徒!”

“对,孙子才去呢。”明楼端起桌上的茶,啜了一口,“我赌场里挂着一个牌匾,写的不是什么生意兴隆日进斗金,写的是什么,你告诉我?”

毓澄才不接他的话,翻着白眼看向一旁。明楼把茶碗搁在桌上,道,

“说对了免你一块大洋。”

毓澄心下不情愿,可过了这村没这店,只得低声道,

“愿赌服输。”

“大声点。”

毓澄只好厚着脸皮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愿赌服输。”

“你他妈还知道是愿赌服输啊?”明楼一脚踢翻旁边的凳子,怒火极盛,“我明楼活了十七年,只见过要账打死人的,从没见过逼死人。你要是但凡有一点气性上吊自杀或是投河自尽,我敢保不动你宅子分毫。欠债的有卖儿卖女的,有坑蒙拐骗的,有把媳妇过给债主的,我独独没见过他们做一点有损他自己个儿的事。成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义,好好一个国就毁在你们手里了,你还有脸提跟我大清?有人拿枪指着你逼你来赌吗?啊?”

明楼气势压人,毓澄害怕,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明楼怒气未减分毫,

“赌赢了说自己本事过人能耐大过天,输了就是赌场出千要钱不要脸,横竖都是你占理,你当你天王老子?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就是你祖宗康熙爷来了,也得认这八个字。我告诉你,毓澄,钱我不想要了,你这手,我剁定了。”

毓澄脸色刷白,冷汗马上浸满了全身,

“不就是还钱么?钱我还。”

明楼不屑,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这毓澄,一袋烟的功夫换了三副嘴脸,难看得紧。

“晚了。”

“明楼你别太过分!出来混的,最讲究个规矩,我都答应还钱了,你再剁我手就是坏规矩!”

明楼像是听到极其好笑的笑话似的,蹲在毓澄面前,捏着毓澄的下巴,一字一顿道,

“我明楼就是规矩。”


————————————

大哥不会真剁他手的,就是吓唬吓唬他。

评论(60)

热度(2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