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金

【楼诚】定南城(197)有心无心

197 有心无心

特务将郭骑云裹挟在当中,一片乌云似的向总统府悄然移动。有把柄在王天风手里,所以去而复返,他们对郭骑云这话将信将疑。

不过王天风的难对付众所周知,由内部人打开缺口,可能是件好事。

夜色中,总统府更显现威严,只是所有灯都熄了,威严中透出一点瘆人的森然。特务踏上青石方砖时,不由更加了一分小心。二楼只有一盏灯是亮的。往常郭骑云在时,无论有人没人,整栋楼的灯都会开着,灯火通明。

不像这样,明晃晃的孤灯一盏,在黑黢黢的背景中,像跃然而出的靶子。

 

上楼的脚步被刻意地放轻,特务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把郭骑云推出去敲门。

郭骑云无奈地看了一眼余下的人,抬手叩门,

“是我。”

屋内没有任何迟滞,

“进来。”

郭骑云给身后的人留下一个眼色,按动把手转开了门。

 

办公椅被搬到了窗户前,王天风就坐在那儿,茶杯搁在窗户台上,不伦不类的。王天风什么都没有做,像是专心致志地发呆,直到听到有人进来才转过脸。

见到郭骑云时,王天风早没了认出他声音那一刻的诧异,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失望和一点深不见底的难过。

为什么要回来?

郭骑云没说话,下巴朝门口稍微侧了侧,王天风缓动了一下眼皮,是‘知道了’的意思。郭骑云觉得,王天风坐的位置,极其危险。

他还想往前,却被王天风用眼神制止了。王天风轻微地摇了摇头,眼含告诫。

郭骑云刹住脚步,条件反射地探察周围,在离他还有一步远的地方,发现了一根极细极细的铁丝。

铁丝绷得又平又直,两端都隐没在房中堆积的杂物里,只消一眼,郭骑云就知道了这是什么。

郭骑云瞬间脊背上升起凉意,不是后怕自己,是心惊于王天风。

如果他没有从那趟火车上下来,是不是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些事?

郭骑云责备的眼神刚起,还没来得及送给王天风,忽然眼前黑下来。

楼道里没有一声惊呼,只是无序而繁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操,被人瓮中捉鳖了。郭骑云想着,本能快他一步,让他回身反锁了门。郭骑云艰难地拉动沙发去堵门,刚拽出去几厘米,眼前突然一道黑影窜过来。郭骑云正要抬头看,下一秒却猝不及防地被人把头摁到了沙发里。

密集而震耳欲聋的枪声在耳边鞭炮似的炸开,却比鞭炮破坏力强一万倍。沙发靠垫的绒毛漫天飞,郭骑云呼吸时不可避免地吸到了鼻子里。

他还没来得及担心几乎把这间房子打成筛子的雨瀑子弹,只听砰!的一声,地面都被震得荡了荡。

不好!门开了!

郭骑云下意识地就地一滚,凭方向感离那根铁丝越远越好。一大批黑影潮水一样涌入,外面枪声不歇,但屋内,几乎在门荡起的回响还没消散时,就爆发出了一团更耀眼更盛大的火光。

有好一会儿,郭骑云都处在被深水蒙住一样的耳鸣中。

窗外的枪声停了。郭骑云活动了一下手脚,确认无恙,但没敢乱动。屋内爆炸的烟尘还没落下,楼道里情况不明,看样子整栋楼都被拉了闸。

说不定他身边的,会在乱中把他当成自己人。

郭骑云打定了主意,蹲在原地不动。可他发现,屋里的人不知是大部分都死了还是分不清敌友,竟一时间都没动。

他要在黑暗中尽快找到王天风。

烟尘呛进人鼻子里,弄得鼻子连带喉咙都发痒,让人直想咳嗽,但没人敢咳。这种夜视能力下,一出声就会死。

郭骑云蹲着往自己附近摸,被他摸到的人扒拉了扒拉他,有些疑惑却没贸然动手。

不是王天风。郭骑云收回手,不忘在这人肩上轻拍一下,没有立即撤开,而是同这人蹲在了一起。

屋里开始有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但仅限于此。

腹背受敌,如今有可能的突破口,只剩窗户。王天风如果也是这么想的,那他们还需要一个转移对方注意力的契机。

而这个契机,可以由他来制造。

 

郭骑云悄悄地往窗户边挪,正听见楼道里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声音,

“去!把闸拉起来。”

闸要是拉起来,他和王天风今天都得死在这里。郭骑云急了些,不由加快了移动速度。虽然挪动的过程中也碰到一两个碍事的家伙,但可能他此举太过张扬,又没有泄露自己的声音,所以这些人一时倒对他有些吃不准的忌惮。

摸到窗边这一路,比郭骑云想象中顺利。

应该是王天风方才放椅子的位置了。郭骑云想着,伸手往旁边探了探。他这一动,便在黑暗中听到了一阵明显加快的呼吸。

有人。

郭骑云试探性地又朝那个呼吸处伸了伸手,这一次,他摸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是肩章。

郭骑云每个毛孔都叫嚣着,立时麻了头皮。刚才他摸过的第一个人,肩膀上空落落的,平滑得没有任何剌手的东西。拍肩的细枝末节,在眼下特殊情况下被郭骑云记得异常清晰。

这点他不可能弄错。

郭骑云神经高度紧绷,又往旁边人肩上摸了摸。他感觉到他伸手过去时,那人制服下的身体硬了硬,却强忍着没动手,没有把他掀翻地。

和王天风一模一样的军衔。

郭骑云几乎抑制不住地叫出来。天知道,他提心吊胆在外飘了一宿的魂魄,是如何被这一刻的情绪波动强制拽回了身体里。

没有时间了。

郭骑云扯着旁边这人往窗户边挪了挪,没有说话,紧贴着墙站了起来。

哗楞一声碎裂的巨响,在草木皆兵的眼下如平地一声雷。

众人心神都是一震,反应过来之后,密如电走光流的枪火声霎时间如雷阵一样滚滚落下。走廊外的人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声惊得魂不附体。

郭骑云却没有片刻的迟疑,在茶杯砸向门口之际就抄好了椅子,枪声恰好盖过了另一声更清脆动静更大的哗楞。

郭骑云拽着旁边那人往破出一条路的窗户上推,还是没有说话,咬紧了一口牙把窗户上的木栓踹得更开。

那人站在窗户边没动,郭骑云不由推了他一把,正打算低声催促王天风别管他了,自己先走的时候,突然听到前方九点方向传来一个熟悉到骨子里声音,

“我在这儿。”

郭骑云手脚冰凉,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他僵硬到甚至无法转动脑子,去思考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王天风在他前面的话,他身后站在窗台上这个,是谁?

 

郭骑云觉得嘴皮像被强力胶粘住了似的,张都张不开。不过很快,他就无需问了。

刺眼的白光猛地打下来,郭骑云本能地闭了闭眼。等意识强迫自己睁眼时,郭骑云看到了面前的王天风。

王天风定定地看着他,汹涌澎湃的深海之上,王天风的眼睛,还是如往常一样的古井不波。

那副高高在上的傲气,要不是真有十余支枪口对着,郭骑云恐怕打死也不会信王天风和他确实落了下风。

王天风那双眼睛,不仅盯着他,更多的,在以一种宿命般的敌对和冷峻盯着他身后的人。

郭骑云也想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他强挣着回头刚想看看,头就被一股大力道推得往前栽了栽。那种冰凉冷硬的触感,郭骑云知道是什么。

“毛人凤。”许是看到了郭骑云的挣巴,王天风叫出了对方的名字。可王天风显然没有攀谈的兴致,这一声之后便没了下文。

 

郭骑云听到这个名字时,愣了一愣。

同样的军衔,同样的肩章……他没想过毛人凤会在这间屋子里,所以会错认。毛人凤很有可能是在他进屋后的那个短时间的空白里,亲自到场来指挥抓捕王天风的行动。

或者更有可能,早在火车站,特务报告他返回南京时,毛人凤就更新了计划。

人家有心算无心,他们防不胜防。

看局面,更有可能的情况是,他连累了王天风。

如果只有王天风,他一早绑好的那根铁丝,就足以王天风自己在爆炸后的那个黄金时间逃生了。再不济没逃得了,面对着一屋子敌人,王天风也不至于束手束脚的,还手不能。到最后,明明灯还没亮起,王天风却主动出声暴露了位置。

都是因为他。郭骑云望着王天风,最终也没吸吸鼻子,泄露自己的难过。

 

王天风五感敏锐,不比旁人。王天风不会轻易被第一声声东击西的茶杯引走全部注意,他听到了枪声之下玻璃破碎的第二声。

屋子里想跑的人只有他和郭骑云,他好端端地在这里站着,那窗户下那个黑影,只能是郭骑云。

玻璃破开之后那么长时间没人逃出去,两个黑影交叠。用不着太复杂的推断,王天风就知道郭骑云遇到了麻烦。

所以他在对方对郭骑云动手之前,抢先出了声。

没什么悔不悔的。他想这么做,便这么做了。

 

“我知道怎么让他开口。”郭骑云突然说话,却是对着毛人凤的,“我保证王天风的口供干干净净,绝没有一点不该有的东西。”

事到如今,还要垂死挣扎,王天风这个手下倒真是好得很,又笨又忠心。

毛人凤甫地笑出了声,没有拆穿郭骑云生涩拙劣的把戏。他仍是挂着一副笑脸,拿枪口拍拍郭骑云的脸,轻声道,

“谢谢小兄弟刚才救我,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毛人凤抬头,望着对面那个不知死活的疯子,眼里玩味更深,“对付王天风,山人自有妙计。”


评论(19)

热度(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