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诚】定南城(六十六)回家
全员亲情向,民国日常,走剧情。
短期内先不写王老师了,再写非把命搭进去。
66 回家
阿诚在街对面望着雪地里的明楼,眼睛发涩,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点点酸胀发酵,就要从眼眶里冲出来。那个失魂落魄的身影几乎被雪埋住,头上、肩上尽白,裸露在外边的手冻得通红,红得发青,他却像没知觉似的,对身旁的一切都漠不关心,沉浸在旁人无法触及的悲伤里。
阿诚远远地望住明楼。
阿诚翻遍了整个南城,找了许久才找到他。有一刻阿诚恍惚觉得,明楼是比明台更小、更让人操心的孩子。明台要糖,要爱,要抱;明楼要热粥,要理解,要并肩。许是明楼一直以来充当着屋檐的角色,太过风雨不动,太过坚不可摧,让人轻易忽略掉了他作为一个人本能中的惶恐和不安。
而屋檐松动的时候,阿诚才发现,明楼的崩塌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阿诚吸了吸鼻子,一步步向明楼走去。他用力拍打着,拍掉明楼身上的积雪,像狠晃着被大雪压垮的青松,企图抖落把他拖垮的一身重赘。
明楼终于从死寂中回神,拉住阿诚,示意他停下。
明楼想说很多。
他不是个好大哥,他做错许多事,他险些弄丢了明台。
阿诚一双鹿眼盯着他,倔强隐忍又带冷兵出鞘的寒光,蒸腾着明楼作践自己的怒火,火中有气,气明楼轻贱自己对待明台、对待他的心,气里又有几分扯着血肉的心疼。
疼顺着风钻到骨头缝里,针扎一样。
“跟我回家。”阿诚拉起明楼,几近蛮横。
阿诚给明楼烧了一桶热水送到房中,然后就窝到了厨房做饭。他想给明楼留个空间,让他自处。其间梁仲春来过一次,说了说明台的情况,让家里放心。阿诚低头切菜,手上忙忙活活,脑子却是放空的。
再抬起头时,才发觉外面天已经黑透了。
阿诚放下手头的活,去叫明楼。屋子的门关着,阿诚敲了敲,无人应声。
阿诚知道明楼没睡,隔着这一道门,他也不想戳穿,阿诚索性坐了下来,背靠在门板上。
明楼有多强势,就有多强的自尊心,或许在这个时候,自尊还要更占一点上风。阿诚隔着门说话,语调平静,像是自顾自地絮语。
“小时候看花灯,人很多,我娘和我走散了,我被人流挤得不知道去了哪里。全家人都跑出来寻我,虽然很快就找到了,但我娘还是受了很大惊吓,看着我说不出话来,一直哭一直哭,眼睛都哭肿了。
“我爹和我奶奶都没有责备她,我也没受什么伤,反而是我娘,躲在房间里好几天不肯出来。我爹劝她她也不听,只一味责怪自己。
“你前几天跟我说,恶比善简单,对。我也想说,大哥,原谅别人也比原谅自己简单。原谅别人只需要大度,原谅自己除了看得开以外,还需要面对问题的勇气和解决问题的能力。”
阿诚将头抵在门上,无声中,他能听得到明楼的心事。
地上有些凉,阿诚坐着,不愿起来,懒懒地将身心都托付给了静夜。他下午找到明楼的时候,特别害怕明楼说自己不是个好大哥,让他回程家,送他走。
尸魔三戏唐三藏,圣僧恨逐美猴王。
不知怎地,阿诚突然想起这一回目来。孙悟空拜别唐僧时凄罔无奈,想行个礼,唐僧却转身不睬,悟空只好使个身外法,又变了三个行者出来,将唐僧四面围住,躬身下拜。他离去时腮边泪坠,停云住步,在云端站了良久。
阿诚想,唐僧怎么舍得赶悟空走?他是他的师父啊,他若是不要他,他还能去哪里呢?
在哪都是孤家寡人一个了。
阿诚正想着,只听门开了。明楼出门来,在阿诚身边坐下,拿了一条毯子盖在两人身上,闭目不说话。
夜里静悄悄的,雪后分外寂静,是万物不复存在的那种空,让人忍不住想凝神细听。屋子里没点灯,二人的轮廓覆上了层深浅不一的阴影,一室无声,月光照旧孤寂清冷。
阿诚倒觉得没刚才那么冷了。
明楼没有立马把明台接回来,阿诚心照不宣地没提这茬。以前明台在总闹闹哄哄的,一时也不得清静,他这一走,房子里半天也没个人声,倒静得令人惆怅。
王天风这边像猛虎嗅蔷薇,小心翼翼地守着明台。他觉得近来的日子太好了,好得像是偷来的,好得不真实,每一分钟都弥足珍贵。
每天晚上,明台都要和他大眼瞪小眼,比赛着喝下一碗红糖生姜水,再钻到被窝里听他讲鬼故事,一边瑟瑟发抖一边听,抱他抱得紧到喘不过气。
早上明台睡到日上三竿,太阳照到被子上,将他剔透的皮肤晒到微红。王天风去街上,拎七八样早饭回来,明台要是没醒,他就坐在外间看会儿报纸。要是看着快醒了,王天风就又躺回去,手指轻拂着明台的睫毛,等着看他拨开自己捣乱的手,翻个身继续睡。有时明台本来已经醒了,故意装睡,偏要等王天风来叫他时突然睁眼吓他一跳。王天风每次都佯装不知,实打实地被明台吓一大跳,两人再笑作一团。
明台跟着王天风胡吃海玩,没去过学校,左右学校快放假了,明楼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临近年关,街市上出了不少新鲜玩意,王天风予求予给,买的东西塞满了一口箱子。到阿诚来接明台的那天,还雇了一辆大车。
总得让明家接孩子回去过年。王天风平白多了这几日,已是赚到,他不再奢求什么。明台这几天开开心心,走的时候也没哭,留给了王天风一个大大的笑脸。
明台摇着他的胳膊,让王天风俯下身,附在耳边说悄悄话,
“我以后会常来看你的。你要是想我,就去找我。”
阿诚抱着明台上车,明台趴在阿诚肩头,一个劲冲王天风招手。王天风在原地没动,直到马车拐了个弯消失在巷子口,再也看不见。
他觉得,眼里好像进沙子了。
回到屋里,那股甜香和奶味还在,给明台买的齐天大圣的糖人插在花瓶里,他忘了带走。王天风双手交叠撑在脑后,在那个还未冷的被窝里躺了下来,望着顶棚,没有睡意。
他有些幻听,总觉得明台在跟他说话,在给他唱摇篮曲。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遮窗棂。
王天风略有些沙哑的声线唱来,有些四不像,可他还是哼哼着,一个字一个字地反复哼着。
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声。
他自个儿唱着,总觉着差点意思,到底差些什么,他又不愿去细想。
王天风翻了个身,突然觉得枕头硌得慌,拿手一摸,摸出来了一包花花绿绿的水果糖。
水果糖里有个纸条,笔迹稚嫩,一笔一划都很认真。
——送给王天风,希望你每天都比糖甜。
王天风剥开一张绿色的糖纸,将糖球扔到嘴里,嘬了嘬,像是荔枝味的。
他舍不得咬碎,含在嘴里,慢慢地咂着滋味,把剩下的糖封好,依旧塞回枕头底下。
无论是过去还是将来,他此生都不可能有比现在还甜的时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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