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金

【楼诚】定南城(五十九)雪天

全员亲情向,民国日常,走剧情。

明天开学,非常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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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雪天

今儿说的是《聊斋志异》的画皮一回,遵照明楼吩咐,大堂里关了电灯,只在四角和每张桌上点了个小油灯,屋子里人挤人的,也不觉得害怕。

画皮一回故事一波三折,怪诞离奇,妖精美艳勾魂,正妻端庄贤淑,一大段由先生这么引人入胜地说来,甚是畅快淋漓,颇为脍炙人口。

明台正是对神仙鬼怪感兴趣的年纪,听得格外认真,大眼滴溜溜地紧盯着说书先生,一边怕得直往明楼怀里缩,一边还不肯少听一个字。

阿诚头一次在书馆听这段,也是新奇得不行,手边的茶汤凉了几回,也没顾上端起来喝一口。

说到王生隔着窗子,见到一狞鬼,面翠色,齿如锯,铺人皮于榻上,执彩笔而绘之时,楼下突然有人起了坏心,猛地一拍前面人肩膀,吓得那人哇哇大叫。被吓之人半晌惊魂未定,等看清作恶之人后,气得笑出来,直拿座下的垫子去拍那人。说书先生也停下来戏谑了两句,大伙环顾,一哂之。

先生说了一个半钟头,摔了醒木,暂告一节,歇会喝口水,待会继续。明楼要了两碗羊肉汤,一碗羊杂汤,端上来热气腾腾,浑浊的白汤上飘着生葱、香菜,还带着一股胡椒的辛辣。一口下去,从脚底到心口都是暖的。

“以前在家里,叔叔伯伯从来不让我听这些的。”阿诚夹起一片羊肉,上翘的眼尾里溢出蜜来。

“嗯?”明楼一愣神。

“子不语怪力乱神。我是来北平以后才进出茶馆、戏园的,要是让我爹知道我连青楼都去过了,非把我腿打折不可。”阿诚笑着摇摇头。

“子不语,不是子不信。”明楼一副“非也”的语气,捡阿诚话里的漏。

阿诚抬眼望向对方,一时竟觉得明楼说得有几分道理。

这番歪理邪说,要让老古董听了,又免不了一顿说教。可阿诚却觉得明楼的说法有趣得紧。

楼下渐渐安静下来,后半场开说。

茶馆一般说一天两场书,日场和夜场,明楼听的这场是七点到十点,叫灯晚。也有生意好的时候,再加个下午场,叫早儿。十点的说完本就迟了,众人却浸在情节里出不来,又是打赏又是鼓掌的,非要让先生再给点书听。

盛情难却,先生又返场,说了个小段,虽说是小段,也说到十点半去了。

明台早就困了,只是心肝一直被故事吊着,强打精神。先生那边刚说“欲知后事如何,各位明天请早”,这边明台心神一松,趴在明楼胸口就睡过去了。

明台一呼一吸之间,在明楼身上一起一伏的。明楼低头去瞧,发现明台竟然睡着了。他无可奈何地笑笑,不由感叹这小子命好。

“你看这小子——”明楼喊阿诚来看,“嘿,真够可以的。”

阿诚也笑了,拿过一旁挂着的毛皮帽子,扶正明台的小脸,拿袖子拭净汗,把帽子给他戴好。

“穿戴好了再出去,别着凉。”阿诚用明台御雪的披风把人严严实实裹住,只露出鼻子和眼。

明楼抱着裹成球的明台出门,冷空气顺着领子钻进衣服,明楼缩了缩脖子。外面大雪依旧下着,扑簌簌的,一街尽白。只有茶馆外有两三行脚印,远处的地面在夜里泛着银光,覆上一层月光的青,又盖上一层房屋影子影影绰绰不大均匀的黑。

明楼和阿诚的影子在雪地里缓缓移动着,仿佛天地巨幕里唯一的人迹。

“越来越重了。”感觉到明台有些往下出溜,明楼掂了掂,又把人抱高了些。

阿诚张开手想要帮忙,

“大哥,我来吧。”

“没事,现在还成,再过两年估计想抱也抱不动了。”明楼抱得紧了些,他并不嫌明台沉,只是由衷地感叹一不留神孩子就长这么大了。

“大哥要是累了就换我。”阿诚也不再坚持,笑着收回手。

明楼眼神瞥到阿诚的毛线手套,顺嘴问到,

“冷吗?”

“不冷。”阿诚又把插到兜里的手掏出来给明楼看,“阿香给我新织的,厚着呢。”

“我屋里有副皮的,一会儿找我拿。”明楼不等阿诚推脱,直接定了下来。

 

已经接近十一点,北平又落了雪,显得格外寂静。皮靴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碾压声。阿诚偶尔快走两三步,用足尖去踢厚厚的积雪。雪花刚刚飘落至地面,未经一夜天寒地冻,也未被踩踏消融成泥,正是蓬松质软、皎白晶莹的可爱时候。阿诚一踢,便纷纷扬扬地飞起一片,像他给自己建造了一个银白世界。天上下大雪,阿诚的鞋尖、心里,悄无声息地下着小雪。

“慢点跑,别摔着。”明楼在后面嘱咐,看着阿诚难得的活泼,他说不出的高兴。

程家教孩子教得很好,阿诚现在芝兰玉树,一多半是程家的功劳。可明楼却盼着阿诚再活泼些,再调皮些。以阿诚的年纪,他可以不那么懂事的。

明楼一直觉得,所谓懂事,就是让儿童放弃应有的天真。他有些心疼这个孩子。如今他荫庇一方,最希望明诚、明台能保其天真,成其自然。他想护着他们,久一点,最好是一辈子。

可明楼知道,这也是他的妄想罢了。就算他有心有力,又能抱多久、护多久呢?抱着抱着,怀里的孩子便同他一般高了吧。

 

明楼正出神,只听吧唧一声,阿诚脚下一滑,人仰马翻地摔在一处冰面上。明楼憋着笑走过去,腾出一只手。

阿诚单手握住明楼,一用劲,借力将自己拽起。他拍拍满身的雪,半是解释半是抱怨,

“大冬天的往地上泼什么水,都冻成冰了。”

“对对对,绝不是因为我们阿诚身手慢了。”明楼调笑着,也伸手去拍阿诚身上的落白。

阿诚甩甩帽子上的积雪,抖了一下全身,像小狗抖落着身上的水珠。明楼凑近了问阿诚,口中呼出的气连同鼻息在冷空气里迅速化成一团白气,

“要不要我拉着你?”

阿诚犹豫了一下,故作老成地嫌弃道,

“我又不是明台。”

明楼灿然一笑,不再多说,踱着步子往前走。他单手抱着明台,袖子底下那只皮手套包裹的手依然在外边露着。

阿诚转身,小跑几步,赶上来的时候一把握住了明楼。

偷偷的,却又勇敢坚决。

隔着手套传来阵阵暖意,明楼手心微微地发着烫。他悄悄收了收手,将那只手握得更紧。

他直视前方,没发觉阿诚嘴角那一抹藏不住的、羞怯又骄傲朗澈的安心笑意。

 

漫天飞雪,北平四城十六门一夜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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