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金

【楼诚】定南城(三十七)不仁

37 不仁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这王府刚才走了半天都没见一点灯火,院中除了毓澄和自己,更无他人。天边的月和井中的水,把毓澄的心映得昭然若揭。阿诚心中一凛,面上不动声色,脚下暗自使力紧紧扣住地面。

希望是自己多想了。

阿诚继续摇着手柄,目光却一刻都没离开水中的倒影。突然间,阿诚感觉到毓澄的手在接触到自己肩膀的瞬间开始发力,下了死手地把他向井里推,脚下狠踢着自己腰窝。阿诚早有准备,右手扣住毓澄手腕,一个过肩摔将毓澄扔到井口。

井口为着取水方便,楔着一根缠水桶提绳的木棍,毓澄被卡在井口,一时没掉下去。此时的阿诚像一只红了眼的狮子,二话不说,一抬腿猛地踹向横木,横木应声而断。悬着的绳子连带着毓澄疾速下坠,伴随着一声划破静夜的尖叫,紧接着扑通一声,地面上只剩阿诚一个身影。

金玉面前无道义,江湖路上皆炎凉。

怒、怨、嗔、恨,一时间如决堤之洪涌上阿诚心头,一发不可收拾。自己待毓澄,可谓四个字做足:仁至义尽。可再看毓澄,竟对自己动了杀心。阿诚饶是天大的好脾气,此刻也难再不动肝火。

被算计、被戏耍、被暗害的愤怒,都不及他心寒齿冷的万分之一。

井里传来扑腾的声音,和毓澄的呼救。阿诚气得指尖都微微发着抖,周身的杀气之甚,不亚于当时在法华寺中得知全家惨死的时刻。

大哥之前本就提醒过,“仁”是混世的大忌,是自己一意孤行,偏要渡尽地狱。如今以身饲狼,全都是咎由自取。

不光政治时局自己看不透,江湖之深,人心之险,也远远不是他一个被豢养了十几年的少爷能想象的。

“救、救命!”井中传来毓澄的呼喊,声音被束在深深的井壁内,显得瓮瓮的。

阿诚一脚踏在井沿上,向下望,只见毓澄双手紧紧拉着连在横木上的取水绳,横木一端被阿诚踹断了,另一端晃晃悠悠地挂在原处。毓澄大半个身子都浸在水里,只露出个头,不停地挣扎着。

毓澄见阿诚探出头来,像见到了救命稻草,拼了命跟阿诚求饶。月光照在阿诚脸上,给整个人都覆上了一层清冷。阿诚开口,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说假话,我立马走人。”

“行行,我要敢说一个字假话,你把我扔下让我死。”毓澄信誓旦旦。

阿诚不在意毓澄的赌咒发誓,朝井里问到,

“如果刚才被推下去的是我,我泡在水里跟你求饶,你会放过我么?”

“我——”毓澄不假思索,抢着要回答。

“说假话就死。”阿诚在一旁,淡淡地提醒。

井中沉默了片刻,传出一个声音,

“不会。”

阿诚冷笑,不知是笑为了求生什么都会做的毓澄,还是笑差点就被困在井下,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自己。

 

阿诚沿着走廊,一边巡视一边注意着细碎的声音。王府空无一人,这和他前几日跟伙计打听到的不符。老王爷和管家去哪了?

怀揣着这个疑问,阿诚走到毓澄的寝殿,推门而入。殿里黑漆漆的,阿诚摸到了烛台,想点灯,谁知上面连根蜡都没有。

穷了个干干净净。

阿诚划开随身带的洋火,照亮了自己周围一米的范围,身前的炕上摆着一个打开的包袱,里面有四五件夏衣和一个檀木的盒子。这个盒子甚是考究,雕着刘海戏金蟾,入手有些份量。阿诚单手拨开盒子的褡扣,只见里面放着些金银首饰,下面垫着两张纸,一张是地契,一张是有保人和毓澄签过字的契据。

这地还没卖掉?那毓澄这么急着收拾东西,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跑?

阿诚正想着,大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有规律的敲门声,像是某种暗号。阿诚把两张纸往怀里一揣,打开炕底下添柴火的口,将盒子塞了进去,来到门口开门。

来人以为阿诚是府里的佣人,便道,

“我来找你们家王爷。”

“他不在。”

“哎?说好了一手交钱一手交地契的,怎么着?他反悔了?”来人有些诧异。

阿诚看穿了毓澄的如意算盘,拿出地契在那人眼前晃了晃,

“不好意思,您晚来一步,这宅子卖我了。”

那人恍然大悟。毓澄这孙子,为了卖高点价,指不定联络了多少家买主呢。那人当下告了句叨扰,门都没进就直接走了。

 

看来,老王爷和管家先走一步,留着毓澄在家里收尾,只等着房子出手,便金蝉脱壳。什么明楼,什么赌债,什么人命,往后他吃香喝辣,红尘天涯。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阿诚走到有那口井的院子里,低头瞧了瞧。毓澄还在井里泡着,冻得浑身哆嗦,见他一来张嘴想骂,嘴唇抖了半天才断断续续蹦出几个字,

“王八蛋,你、诓我。”

阿诚语调冷如井水,

“我答应过如果你说实话就放你一马吗?”

毓澄上牙打着下牙,连话都说不出了。虽然是伏天,可井水冰凉,加上毓澄长时间死死抓着绳子,已经再没半点力气,这时候万一他一撒手掉到井里,再想救也无力回天了。

阿诚虽然恨毓澄,但眼睁睁看着一个大活人死在自己面前,阿诚自问,他做不到。这位娇生惯养的王爷,在井水里泡了一个钟头,算是吃够苦头了。

阿诚一伸手,将绳子一点点扽上来,向井里喊了声,

“抓紧了!”

 

费了吃奶的劲才把水鬼一样毓澄拉上来,到地面时,毓澄已经没个人样了,全身肿胀着,皮肤发白,嘴唇发黑,瘫在地上动不了半分。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可这条命倒是保住了。

见阿诚过来,毓澄吓得半死,强撑着在地上爬。阿诚两步走到他身边,蹲下道,

“行了,省省劲。我要是想要你命就不会费那么大劲拉你上来了。地契我拿走了,一会儿我帮你叫个大夫,药费你自己付。”

“叫、大夫做什么?”毓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阿诚搭上毓澄的手,一使力把他手腕卸了下来,语重心长道,

“以后别赌了。”

 

是夜,阿诚把地契恭恭敬敬递到明楼手里,等待着明楼发话。明楼将两张纸分开,对着油灯看了看,又叠了起来,道,

“花了多少银子?”

“一个大子没花,白得的。”阿诚将王府里的事从头到尾跟明楼细细讲了一遍。明楼没露出惊异的神情,像是早料到有这出似的。

听到救毓澄出来时,明楼垂了垂眸,灯花爆了一下,啪啦一声响。阿诚心里不踏实,便问,

“大哥,这事我做错了吗?”

“没错。我之前跟你讲,你的问题是过于‘仁’,但过于‘仁’的反面不是‘不仁’,这正是我看中你的一点。”

“大哥,那过于‘仁’的反面是什么?”


————————————

你聪明的,告诉我,过于“仁”的反面是什么呢?

评论(31)

热度(2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