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金

【楼诚】定南城(三十一)出马

31 出马

阿诚一连几天吃过早饭就出门要账。栽了两回跟头以后,阿诚转了个方向,改和那些欠钱少的散户追债。可小户人家也有小户人家的苦楚,这三瓜俩枣于别人来说不叫事,对他们而言就是半日的米、一家人的命。阿诚非但没要到银子,反而因为人家穷得看不过眼,还倒给了些钱。

和大哥约定的期限眼看就到,看来这学,是不得不上了。

阿诚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街头巷尾人们议论纷纷的又是另外一件事。

北京改名叫北平了。

北平北平,取“北方和平”之意,词是好词,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应验了。

路边摊上一个食客和掌柜的闲着聊天,

“你说这好么央的,改哪门子的名啊,北京多好,听着那么豁亮。”

“不改名怎么让你知道这江山易主了?”掌柜的一抹桌子,抖了抖抹布,“再说了,叫什么不活着。”

国军进城已有半月,也不知道父亲怎么样了。

湘军在曾文正公统帅时就是一支铁军,如今父亲被扣,军心难稳,群龙无首的情形不会持续太久。父亲被放只是时间问题。

想到这,阿诚心里多少安稳了一些。

 

迎着傍晚的夕阳,阿诚一路踱步回家。路过毓澄的府邸时,他多留心看了几眼。门外的砖缝里杂草丛生,梁柱用的木头倒还结实,只是结满了蛛网,府内没烟火,也没人走动,无声地宣告着往日的盛景一去不回。

阿诚要了碗凉茶,坐在长凳上向伙计打探,

“这府里还有人吗?”

现在没什么生意,伙计顺便坐了下来,也给自己沏了一碗, 

“就剩老王爷和管家了,其他有点活路的早走了。”

凉茶以岗梅、淡竹叶、佛手、山芝麻、金钱草熬制而成,入口苦,回味甘。一天奔波劳碌积攒的暑气消了大半,阿诚看了一眼对面的王府,问小伙计,

“这宅子现在能卖多少钱?”

“估计撑死也就三千吧。前两天刚来了波债主子,见他还不起钱,硬是上房把琉璃瓦都扒了,这宅子就剩个空架子了。也亏得地段好,还值点银子。”

刚才没注意,阿诚抬头一望,果然房顶上光秃秃灰溜溜的,墙根儿底下还零星散落着几块金色的碎瓦。

都穷到揭瓦的份上了,这债十有八九是要不回来了。

 

回家的时候阿诚不免有些垂头丧气。明楼见了,招呼他洗把脸过来坐。

阿诚坐下以后未等明楼问话,先一步开口, 

“大哥,这钱要不回来。我愿赌服输,去上学。”

明楼没接他后半句的话茬,注意力都落在了前面,

“是这钱要不回来,还是你要不回来?”

阿诚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些日子诸般的困难,并非全是自己能耐的问题。南城水深,地头蛇小虾米,拦路鬼滚刀肉,哪个不让你脱层皮?这账就算换梁仲春也未必能要的回来。

阿诚心更定了些,他重复了一遍明楼的话,咬字更清楚,不卑不亢。

“是这钱要不回来。”

明楼笑笑,显然正中下怀。他靠在椅背上,话中暗藏玄机,

“要是我要回来了怎么办?”

“这……”阿诚有些为难,不知道明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他既然认定了这钱没人能要的回来,索性也没那么多顾忌了,“往后我任凭大哥差遣。”

明楼笑意更深,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点指着阿诚的鼻子,道,

“一言为定。”

 

第二天清早,明楼带着阿诚出门。梁仲春他媳妇儿快临盆了,跟明楼告了个假,回家准备生孩子一应所需的东西,估摸着十天半个月都见不着人影了。

只有阿诚跟着出门,明楼自在了不少。早上七八点钟,气温还凉,但隐隐约约开始晒了。街上逐渐有了各式的声响,可明楼他们走的那条道,越走越静,静得像刚刚入眠。

销金窟,烟花巷,可不就是她眠你醒,她歌你静。

阿诚曾枯坐了一夜让人撵出来过,对这里可谓记忆犹新,他拽了拽明楼的袖子,示意他停住,

“大哥,这儿……这儿白天关门,要不咱晚上再来吧。”

阿诚从未对明楼提起毓澄之事,明楼也佯装不知。此时见阿诚拉他,明楼起了逗弄他的心思,故作惶惑,

“你怎么知道?你来过?”

怎么说都是错。阿诚知道明楼给他下套,鼻子一皱,轻哼了一声,选择闭口不言。

明楼笑意又浮现,笑纹爬满了眼角,

“我晚上得睡觉。”

废话,谁晚上不睡觉?这毫无用处的回答,偏偏叫明楼说得顺理成章,叫人挑不出错处。

阿诚撇撇嘴,上前一步去叫门。

敲了半天也无人应声,阿诚刚打算跟明楼回话,就听里面布鞋趿拉着擦过地面的声音。

“大早上敲敲敲敲敲,叫魂呢你?”

来开门的,正是那天把阿诚架出去扔街上的看场的,他睡眼惺忪,不耐烦得紧。阿诚不欲与他多说,

“我找人。”

那人倚着门,爱答不理,也不让他进也不接茬,手遮住嘴,一个劲儿地打哈欠。明楼示意阿诚拿钱。阿诚疑惑,

“拿钱干嘛?”

明楼不打算解释,作势自己要去掏。阿诚后退一步拦住明楼的手,拿明楼没办法,只得连声说着好好好,不情不愿地开始掏兜。

阿诚翻了半天,拣了几个铜钱递到明楼手里。明楼看也不看,直接递到看场的手里,开口道,

“找老鸨。”

那人信手掂了掂重量,不大高兴,倒也没把人轰出去,转身走进了院子里。

 

不多时老鸨便出来了,跟看场的一样,耷拉着一副死人脸,要多晦气有多晦气。明楼不甚在意,他吃百家饭长大,什么冷脸色没见过,什么难听话没听过。这点难堪,还不够他抬抬眼皮的。

明楼坐定南城头把交椅之后,那些去茶馆窑子赌坊收月贡的活儿也不再亲力亲为了。他甚少留恋风月,窑姐这行又最经不起年岁,新人一茬接一茬地换,所以这位老鸨不认得明楼再正常不过。

明楼也不打算透露身份。他带着阿诚要账,是为了让阿诚长能耐、经世故,能凭本事的,最好不凭身份。

老鸨见明楼穿着打扮不像穷人,被吵醒的气稍微顺了一点,勉强挤出个笑脸,

“这位爷有何贵干?”

明楼没说话,又示意阿诚拿钱。阿诚深吸一口气,磨磨蹭蹭地摸出几个铜板。明楼收了,手却没放下,依旧比划着要钱的姿势。

阿诚无奈,只得又掏,这次狠了狠心,一咬牙拿出一块大洋。

明楼把现大洋抛到空中,翻了个花儿又接住,对老鸨道,

“我跟你找个人,一个问题一块大洋,回答得好了,额外有赏。”

动动嘴皮子就能挣钱,简直是天上掉馅饼。老鸨光怕明楼反悔,忙不迭地答应。

“毓澄在哪?”

“他昨晚来玩了一宿,天亮刚走。应该是回家了,您现在走,腿脚快点能追上他。”老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明楼却不急着动身,把银元扔给老鸨以后又问第二个问题,

“他一般什么时候来?”

“这可说不好,您也知道,这种爷,手里阔绰了就来,没钱了就走。”老鸨脸色为难,为没能回答好这个问题而隐隐担忧。

明楼毫不吝啬,依旧把手里刚管阿诚要来的那块袁大头抛给老鸨,

“下次毓澄来的时候,你打发人来知会我一声,到时候少不了你的好处。”

老鸨连连点头,送佛似的把明楼送出了门。

 

有人笑就有人恼。老鸨是遂了心了,这边阿诚脸色可越来越难看。

明楼给他的零花钱,他一个大子都没花着,白白让外人占了便宜。这个月的五块钱,算是喂了狗了。

要账是公事,花的可是他私人的钱。偏偏明楼是因为他才出来收拾烂摊子的,阿诚不好发作,生着闷气,踢开脚边的石子。

明楼养明台养惯了,明台跟着他的时候他已发家,也疼爱这孩子,在钱上从未克扣过明台。明台让他惯的,对钱没什么概念,花钱也从不心疼。他眼见阿诚这副只进不出的小貔貅模样,觉得新鲜,

“心疼了?”

阿诚嘴硬,

“没有。”

“真没有?”不等他回话,明楼便偷笑着先走一步,走到了阿诚前面。

阿诚也顾不上生气了,紧追上明楼, 

“去哪儿啊?”

明楼头也不回,冲着这无人的巷子中气十足地大声喊出两个字,

“花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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