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金

【楼诚】定南城(二十五)劝说

定南城 25 劝说

这账本上多是朱砂勾出来的名字,挨着名字的是年月和欠银数目,上面按着血红的手指印。最前面的几页,纸已泛黄,不知被翻过多少次,边沿都卷起毛边来。

这赌场的账,一大半都是陈年坏账。十分之一的数额看似不大,可这一笔一笔,皆是杀人的刀,出鞘即见血,哪里是好要的。

阿诚在这儿人生地不熟,要钱没钱,要势无势,想让这帮油里泡到起腻子的滑头还钱,简直难于登天。

大哥这是想让他知难而退。

可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阿诚既决心趟这条路,万万不会此时回头的。

阿诚拿了账本,跟大哥告了声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二天早晨吃饭。

廊檐下虎耳草被雨洗过,蓬蓬地开在墙角,现出腹面上白色的茎脉来。虎耳草匐枝细长,纤毛卷曲,加上一分雨后的清香,显得那么合时宜。

家里两个小孩都是哈欠连连,嘴张得能生吞鸡蛋。明台还小,贪睡觉多,早起上学哪天都困得不行。阿诚这边,甭问,准是看了一晚上账本,眼底一片青。

明楼精神不错,一觉到天亮,神清气爽。明台拿筷子和弄着稀粥,抓起刚炸的油饼刺啦就是一口。阿诚显得没什么食欲,单手端着粥喝,连小菜都没碰。明楼看着这两人,笑着摇摇头,吩咐阿香切点猪肝来。

不多时,猪肝就被端上来了,淋了几滴姜醋,加了剁碎的蒜茸,又覆了些细长的葱丝在其上,配着白粥刚刚好。

明台等大哥先夹了一筷子之后才敢动,一边咬着猪肝一边含糊不清地问明楼,

“怎么早上吃这个?”

阿诚喝完了粥便放下了筷子,盯着面前的空碗出神。明楼见状,夹了几片猪肝放到阿诚碗里,

“明目。”

明楼吃饭快,吃完也不多停,帮里还有一堆杂事等着他处理。他起身拿热毛巾擦擦手,给饭桌上的两人撂下个命令,

“不许剩。”

明台古灵精怪,惯会看人脸色。等明楼一走,他就神秘兮兮地蹭到明诚身边,悄声问他,

“阿诚哥,你怎么愁眉苦脸的?是不是大哥为难你了?”

阿诚喜欢这孩子,看他的时候不由多了几分像明楼对他那般的爱护。阿诚见明台满脸关切,也起了逗弄他的心思,半开玩笑地和他抱怨,

“大哥让我去上学。”

明台眼里立时涌上了同情,小手拍了拍阿诚肩膀,露出一副我懂你的表情来。

不过明楼的脾气,年幼如明台都知道拗不过来。这一大一小两人,只能在饭桌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蹬小眼,全拿上学没办法。

 

当天的报纸按时送到明楼桌上,斗大的标题宣告着一件事:张作霖皇姑屯遇袭,身受重伤,生死不明。明楼盯着报纸看了许久,终是落下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南田伤口已开始愈合,只是一时不能下地走动,但成功制造了奉军军车脱轨和沈阳炸弹案后,大日本帝国气焰正高,她若想草船借箭,势必得趁这股风。

 

汪家丫鬟开门时,看到坐在轮椅上的南田,着实吃了一惊,连忙去通报汪曼春。汪曼春这几日在家,情绪低落,不绑头发,也不饰妆容,一脸的憔悴病色。见南田来了,她也没打起什么精神,只是淡淡地吩咐下人看茶。

南田此来不是为了喝茶,她看汪曼春这副模样,也实在为折损一员大将而痛心。

“令叔父的死,令人惋惜。那天的事,还要多谢汪小姐。若不是汪小姐洞若观火试出了阿桂的底细,真不知道我们还会蒙受多大的损失。”

不过是些客套的场面话,汪曼春也和她打太极,

“要谢就谢我师哥吧。”

提起她这位师哥,南田也多了分打探的心思,

“这位楼大爷,之前一直不肯跟我们合作,这其中的缘由,还要请教汪小姐。”

话说到这儿,汪曼春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之前我师哥不是不合作,只是汪家已经占了先,他不想和我叔父争功。我师哥这人,重感情,讲道义,做不出戗人行当这种事。”

“那今后——”南田话说半句,后半句等着汪曼春来填。

“自然也如此。汪家只剩了我,论昔日情分也好,今日关系也罢,我师哥都断不会和我来抢这碗饭吃。”汪曼春自然而然地顺下来,没威胁南田的意思,可也不见她伏低做小。

南田读懂了她的意思,可放着明楼这步现成的好棋不用,她实在不甘心。

“汪小姐今年,十六了吧?”南田换了个话题。

“南田长官倒是知道得细致。”汪曼春一如既往的傲,拂了拂手绢,眼睛都没偏一下。

“打算什么时候嫁人呢?”南田此话,算是真真扎到了汪曼春的心口上。

“我叔父这一死,我须守孝三年。”汪曼春平添了些小儿女的幽怨,捏绢帕的手指绞着,全然不似刚才当家主事的那般利落干练。

“三年,”南田故作漫不经心,“三年确实很长,特别是对一个有着雄心壮志的男人来说。”

她意有所指,汪曼春明白。

“三年,够多少鲜嫩水灵的小姑娘长成少女,又够一个男人再拥有多少势力,占据多少财富,俘虏多少仰慕他、崇敬他的心?”南田看着一语不发的汪曼春,笑意更深,

“汪小姐,想必你比我清楚吧?”

汪曼春本来沉静的心再次起了波澜。她什么都不怕,偏偏不敢拿明楼去赌。

“南田长官的意思是?”

“我当然是为汪小姐打算。夜长梦多,早早嫁过去,定下来,以后你们二人一起为大日本帝国效力,再不用分什么你呀我呀。”

“我师哥他不是——”汪曼春被说中了心事,可嘴上任不愿落了南田的下乘。

南田抬了抬手,身后有人递上一份报纸。汪曼春接过,捧在手里细细读着。本来凉爽的天气,汪曼春手心里竟密密地出了一层汗,报纸都沾上了潮意。

明楼是什么人她心中有数,可现在这个世道,谁也难保不生变故。远的不提,就说汪芙蕖张作霖,前一刻还活蹦乱跳的,下一刻就也许永远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

不可否认,南田劝得她动心了。流言蜚语她不怕,她汪曼春活着,本就是在红尘闹市争热饭,又何惧闲人语二三。

她只是担心明楼。

说到明楼,汪曼春又想起了另外一桩事情。看来是时候和师哥谈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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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田劝得,别说汪曼春了,我都要动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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