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金

【楼诚】定南城(二十)卧虎


20 卧虎

后院跳动着火光,映在天际,染得一抹血色。汪曼春的揣测虽无实据,但句句入情入理,让人不由得多思。明明此刻该狼狈、该手足无措的她,偏生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没叫人瞧了半分笑话。势头顷刻之间立转,阿桂不得不接招,
“汪小姐这是怕搜出什么,才急着祸水东引?”
汪曼春直起身子,在旁也择了一个石凳坐下,整了整旗袍下摆,修长如新葱的玉手交叠,自自然然地搭在膝头,丝帕顺滑地垂落,
“我有什么好怕的?搜都已经搜了,黑白立见。倒是你,要没搜出什么,怕是不好交差吧?”
“此处没有,自然是在别处,那就一家家一户户地搜,孙悟空跑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阿桂梗着脖子,不肯认头。这话虽硬,可到底也有几分赌气的成分。自己若是只能给南田想出这种挨家挨户费心劳力的笨法子,怕是很快就会被弃如敝履了。
汪曼春掩唇轻笑,眉梢眼角皆是轻慢,
“如此兴师动众的找法,除了惹得怨声载道、坏了日中友好以外,连根毛都见不着。”她刻意停了停,眼波流转,“还是说,你是共党?”
“你——”
还没等阿桂驳斥,汪芙蕖拖着老迈的身躯,以和他年龄极不相称的速度,惊慌失色地从后院跑出来。他千层底的布鞋趿拉着,一件棕黑的马褂没来得及扣,松松地搭在肩上,眼看就要滑落。他走到南田面前,刚要开口,却被南田抬抬手止住,
“汪帮主放心,例行公事而已。”
汪芙蕖连忙点头,不好再说,撑住石桌忐忑地坐下。汪曼春打了个哈欠,显得意兴阑珊,站起身告辞,回房补眠。汪芙蕖气得肝疼,太阳穴青筋一跳一跳地暴了出来。
都什么时候了,她还能睡得着觉?她心里到底有没有这个家?
“你给我——”汪芙蕖三个字堪堪出口,汪曼春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走廊拐角处。汪芙蕖的话随夜风飘散,了无踪迹。
 
汪曼春转回后院之时像突然醒了神,整个人如利箭脱弦,行动言语迅疾利落,声威外现,其势厉裂,如滔天巨浪连山喷雪似的劈头盖脸砸下来。
“打发人去找我师哥,还有樊人猛,你跟他这么说。”汪曼春跟那人耳语了几句。
隔着一道影壁的日本兵还在铺天盖地地搜着,吵吵嚷嚷,闹得鸡飞狗跳。汪曼春心虽不静,却不是为此。搜不出人来是肯定的,她不慌,她是担心错过眼下这个扳倒阿桂的绝佳机会。
阿桂的死期只在今晚。
出手必须一招克敌,斩草除根。要么就忍,忍到你牙齿打落咽下去,像尖刀划破喉道,所过之处鲜血淋漓,五脏六腑剌成烂肉一团,也绝对不能让人看出一星半点儿,直到你出手就是杀招,对方连求饶都来不及说出口那刻。
汪曼春在南城混了这么些年,最知道什么叫穷人乍富,小人翻身。
那是地狱。
 
楼如海边往外走边翻着衣服领子,问梁仲春道,
“我们的桩子传话回来了没?消息可靠吗?”
“可靠,汪家那边都翻天了,那俩大灯一照,街坊都惊动起来了。”
“你现在去东厢守着明台,叫明灿也过去。明天早上我要是还没信儿,你就把明台安置到王天风那儿,然后走暗线把明灿送出城。话我不说重了,总之这俩孩子一个都不能出事。”
梁仲春点头,等楼如海出门后把门销死了,步履沉重地走向东厢。
一场硬仗。
 
正是一天天色最暗之时,一丝将明的曙光都看不到,似乎这夜本就没有尽头。初夏的树还不甚茂密,抽了些枝条,长了些新叶,没到七八月时的层层叠叠,交错纵横连成一顶华盖。夜里极静,只回响着楼如海走在空旷的街上的脚步声,和偶尔一声乌鸦叫。
咚咚咚,敲门三声,不轻不重,如石子投湖,搅乱一池死水。
汪家大门未闭,院内灯火通明,楼如海一身暗色长衫,脊背挺得笔直,他立在门口,几乎要融进夜色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或打量,或怀疑,或惊惧,他迎着这芒刺般的视线,一步步走到汪芙蕖跟前,恭敬地问了声师父好。
汪芙蕖将疑惑不动声色地压下去,点了点头算是应答。他就算再不喜楼如海还是知道亲疏远近的,况且此时楼如海肯来趟这浑水,他得承这个情。
“去,叫曼春起来。”汪芙蕖吩咐下人。他这个侄女,越发出息了。
“你是楼如海?”南田凤眼斜睨。
楼如海瞧了瞧汪芙蕖的脸色,对方不见波澜。楼如海便道,
“正是。”
“汪帮主这里,真是卧虎藏龙。”
“不敢不敢。”汪芙蕖赔着笑。
汪曼春早就候着,只等汪芙蕖差人来叫。听见丫鬟通传,她又刻意拖了一时半刻,才装作睡眼惺忪的回到前院。
搜已搜毕,宪兵正站得笔直和南田汇报,他们一无所获,一看便知。南田挥挥手,宪兵收队,整整齐齐地退出汪家。
“打扰了。”南田起身,略微向汪芙蕖点了点头,转身欲走。
一道脆生生的嗓音劈开众人,如刀剑穿梭,直直地挡在南田面前,化作吊睛白额的拦路虎。
“慢着!”
一众均看向汪曼春,众目睽睽之下,南田冷不丁受了个下马威。一个十五、六的小姑娘也敢拦她的驾,当真小瞧了她。
南田开口,声线冷过腰上的佩枪,锋芒外现而杀机内藏,直逼得人在如此凉夜里背上渗出一层薄汗,
“汪小姐有何指教?”
汪芙蕖眼前一黑,险些栽倒。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这也罢了,汪曼春这次倒跳了出来,不想着息事宁人,只一味惹事。
本来见好就收的场面,非闹出人命来不可。
“哪有——”汪芙蕖紧打圆场。
“不敢说指教,有几点疑惑,烦请南田长官解答一二。”汪曼春一下打断汪芙蕖的话,目光炯炯直射南田。
“当年宋高宗连发一十二道金牌,急召岳飞,之后风波亭绞死岳飞父子,罪名是'莫须有'。'可能有','大概有','好像有'这种说法,居然杀了正在沙场上抗敌的将军,听起来是不是可笑至极?”
南田冷笑了一声,隐匿于眸光底下的暗涌如电光石火般转瞬即逝,
“所以呢?汪小姐到底是在请教我还是在指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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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大戏!之后第一个小剧情就告一段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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