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金

【楼诚】定南城(十八)幼兽

这更好难写,更新晚了一点,明天回评论,晚安咯。

18 幼兽

“不是。”阿桂咬着下唇,快速地摇了摇头。

“哦?”

南田面上显得很惊讶,嘴角却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那白天为什么说是?”

“为了自保。汪帮主搭了梯,我自然要过墙。”

白天的瞻前顾后也非全无用处,此情此景下凄风苦雨地说来,倒显得阿桂不过是个胆小怯懦的妇人。

“现在呢?为什么又说不是?”南田欣赏着这幕戏,饶有兴致,像摁住耗子尾巴慢慢磨的猫。

“南田长官明察秋毫,看破这个局,是早晚的事。”阿桂将自己姿态放得极低,声音轻而定。

南田看着镇定自若的阿桂,头也没回,命令宪兵,

“把她带走。”

此话一出,阿桂松了口气,垂目敛眸,不做他顾。一旁的樊人猛虎目圆睁,声若洪钟地开口阻拦,

“不行,阿桂是重要线人,我得……”

只听叭嗒一声,南田动作极利落,枪套的盖子还未落回,上了膛的枪已经指在了樊人猛太阳穴。

“抱歉,我没听清,什么不行?”

南田以日本人特有的礼貌语气,在和她枪口下的人说抱歉。

“我……”樊人猛提了一口气,胸口闷得发涨,自甲午战争以来积郁的恨怨在胸中激荡。南田不语,好整以暇地扫视着众人,她乐得等待,等待那不屈的脊背自己臣服。

在漫长的较量中,樊人猛的气一点点散掉,像垮塌的圆明园。

南田满意地拍拍樊大将的肩膀,将枪收回套,大步流星地出门,留给樊人猛一个花草被踏地乱七八糟的空宅子和志得意满的背影。

不过如此。

奉系、直系、北伐军,南京、北京、东三省,将帅、大头兵、老百姓,都不过如此。

 

对过厢房的灯已熄了许久,还是间歇地传来些窸窸窣窣的声音,楼如海躺在床上,望着帷帐出神。窗户上倒着树杈的影,横生旁逸,被清冷的月光铺成一幅雪夜寒梅。蛐蛐不知倦地叫着,楼如海听到对面,又响了一下。

他起身,轻声叩了叩程明灿的门。

“出去走走?”

里面一阵响动,不多时,程明灿穿好了衣服开了门。

二人并肩走着,在夜里安安静静的。楼如海先开了口,

“这阵子天天圈在家里,憋坏了吧?”

程明灿低头看着脚下的路,

“能有个栖身之所,已经很好了。”

“在这儿住不习惯?”

“没有。”程明灿知道楼如海意有所指,便顺着话接了下来,“睡不着是好多问题想不明白。”

想不出也不肯问,这点犟脾气,倒是和自己有几分相似。

楼如海心如明镜,将这个少年的惶惑照得一清二楚。

尸体为什么要不太像?

楼如海循循善诱,比学堂里最好的先生还耐心几分。

“像说明什么?你能说得出两个和你素未谋面的人像或者不像吗?”

程明灿下意识地摇摇头,皱着眉开始认真咀嚼楼如海话中的意思。

见过才能说像,那换而言之,像说明认识和了解。越朝着自己的模样形容去找那具尸体,就越意味着对他这个正牌少爷的熟悉,等于直接给仇人指路,说他在这里。

想发这个死人财、上赶着交尸体的汪芙蕖当然首当其冲,可搜完汪家没有怎么办呢?又要去搜谁家?整条胡同,整趟街,还是整个南城?

火一旦烧到南城,谁也别想再独善其身。

 

楼如海趁着程明灿想的功夫,自己往葡萄架子下搬了把椅子。葡萄还不到季节,泛着一片让人咽口水的青色,个头也不大。程明灿走过去,就着葡萄藤下面的石阶坐了下来。

“那大哥怎么知道,他们会要一个死人?”

夜色凉,风带着楼如海的声音送入程明灿耳中,如钢钉飞钉铁板般,字字入耳锥心,

“我只知道,这个时候想让你活着的人,一定不会这么大张旗鼓地找你。”

程明灿已没了初时的惊诧,他淡淡地,淡到心灰意冷,

“你是说桂姨?”

楼如海没说话。

 

这个答案,二人早在心里回转过千百次。只是他们都不知道该如何说起,说你奉若母亲的人,亲手杀了你全家。

程明灿眼眶里盈着水光,他所有的不甘、不相信都曾被他咬碎了强吞下去,却不料在五脏六腑发酵,和着心头血,再次从喉头酸涩地涌起。

“我会报仇的。”

楼如海无奈,

“我跟你说这些是......”

程明灿被楼如海那永世不起波澜的双眸激起了少年的气性,他满眼含泪,狂怒着嘶吼着打断楼如海,像如来座下杀红了眼的坐骑。

“我一定会报仇的!”

楼如海也不由地眯起了眼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个少年,目光充满怜惜,

“仇人?谁是仇人?桂?汪?蒋?还是几十万的国民革命军?”

“我不管!有一个算一个!我要他们血债血偿!”程明灿目眦欲裂,头发一根根竖起。

楼如海知道现在不是疾言厉色讲道理的时候,况且这个通透的少年,并不需要这些道理。他只是需要时间,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

楼如海托着程明灿的两颊,温声道,

“看着我。”

程明灿几近崩溃,他哭着,涕泗横流,五官扭曲在一起,神色极伤,控诉着一个人所能承受的全部绝望。

楼如海双手加了些力,他扳正程明灿的脸,声音坚定不容抗拒,

“看着我!”

程明灿身子缩成一团,挣扎着欲避开他。楼如海不肯松手,他钳住程明灿下颌,强迫他直视自己。楼如海厉声喝着,声音因压抑着怒火而微微发颤,

“我要你看着我!”

程明灿抬起头望向对面的人,哀恸不已,泪如泉涌。楼如海双手捧着他的耳后,长久地注视着他,目不转睛。

一个人在世上能沐浴的所有春光相加,都不及此刻楼如海眼里那令人舒缓安定的温煦柔和。

楼如海望着他,如兄如父,像是在叫醒一个被梦魇困住的孩子。

 

程明灿渐渐地静下来,脱去最初的暴戾,只剩一潭深不见底的、无人可分担的悲戚。

楼如海从来没见过这样一双眼睛。

 

呼啸的风从山岗穿越而来,树枝肆意摆动着灵活的枝条,狂舞着,泼洒着,地上影影幢幢,不停地变换。风略过树梢时发出尖锐而悠长的一声呼哨,像哭。

楼如海依旧望着那双鹿眼,像是妥协般,内心叹了口气,

“我答应你,给你报仇;你也要答应我,桂姨死了以后,这件事就算完结了。你好好活,永远不许再去找别人寻仇。”

“大哥......”

只有这两个字,多的话,程明灿哽到一句也说不出来。他伏在楼如海膝头,一抽一抽地哭着,像极了委屈的幼兽将最柔软的肚皮交给了所信赖之人。

楼如海知道他这是答应了。

广袤无垠的天际下,楼如海一声叹息。他不愿意看程明灿被仇恨卷入政治斗争中,沦为权力倾轧的机器,终生碌碌,把自己炼成最锋利的刺、最坚固的盾,为的却是报家仇,要人命。

如此国破家亡之际,实在无须再多可怜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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