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诚】定南城（十二）寻人启事
人每天吃饱了不饿，做完一天工作之后，能干点自己喜欢的事，不知道有多高兴。
12 寻人启事
天气越来越燥热，而楼家却如红泥封口的坛子，只要瓷不碎，外边嗅不出一点味儿来。楼如海盯着报纸看了许久，厅内静得掉根针都能听清。
报纸上是一则寻人启事：吾儿明灿，家罹大难，吾侥幸生还，念及失汝之悲，几欲自绝。今闻汝尚在，喜不自胜，遂偷生于世。望见信后速与吾知，盼儿归。落款，桂姨。
接着是地址，在东城。旁边还有一幅照片，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女子，身前举着5月24号的《京报》。
楼如海放下报纸，松了松浑身的筋骨，感觉到一种久违的倦意。
这种招若是对汪曼春梁仲春使，那是一丁点儿用都没有，谁要是站出去谁就是傻子。但对程明灿来说就不一样了，他若是不出去，他和他父亲就会成为最大的笑柄。
悠悠众口会怎么说？程家教子无方，程明灿无情无义，抛父弃母，苟且独活。而连儿子都教不好的程潜，何以称将才？
可程明灿出去就等于自投罗网。这些天来，找人的事还未摆到明面上，各家势力就早已闹将起来，大有一点即着之势。程明灿若现身，无疑是往淋了滚油的木柴上扔火星子。敌明我暗，到时候再想要程明灿性命，易如反掌。
好一招狠棋，进退皆错，俯仰失踞。楼如海食指微抬，敲了敲桌面，对着梁仲春道，
“去，把明灿叫来。”
程明灿撩开纱帘进来，觉厅内气氛凝重，向楼如海问了声安，接着道，
“大哥找我？”
楼如海点指了一下报纸，程明灿自去取来，拿在手里细读。
厅内一时静默，整堂深檀木色的家具都显得有些沉闷。程明灿感觉心脏像被一只大手肆意揉捏，窒得他喘不过气。他不由地失去重心，跌坐在椅子上。
没想到爆炸之后，家里还有活人。而且是桂姨，是虽无生身之亲，但有十年养育之恩的桂姨。桂姨不识字，此番登报思虑周密，言辞恳切，绝非出自一个村妇之手。
那桂姨必定是受人胁迫。
这报纸名为寻人，实则是明目张胆的绑架和要挟，一纸通牒直接递到所有国人面前，逼着程明灿拿自己去换桂姨。
楼如海揣摩着分寸，抛出话头，
“我虽不希望你再出意外，可这件事，到底要你自己拿主意。”
“我要去救她。”程明灿把报纸原样放回桌上，垂眸望向地下，声音发苦。
“怎么个救法，说来听听。”楼如海声色如暖阳铺洒开来，融冰消雪，让人不自主地想和他倾诉心事。
“我过去，把她换回来。”
厅内忽然传来扑哧一声笑，在肃静的大厅内显得突兀得很。楼如海抬了抬眼皮，瞥向梁仲春，眸子眯得狭长，
“你有意见？”
这诘责的话落在梁仲春耳朵眼里，全然变了意思。梁仲春知道，楼如海根本没必要问的。如果他瞧着自己碍眼，训几句撵出去就是了，可楼如海没有；楼如海反而给了自己一个说话的契机，他在问，他在引。
揣摩清楚楼如海的心思，梁仲春便无后顾之忧，不答楼如海的话，反而转向程明灿，
“亲娘？”
程明灿迟疑了一瞬，缓缓吐出两个字，
“不是。”
梁仲春又问，
“待你极好，恩重如山？”
这下彻底沉默了。
梁仲春鼻子哼出声，翻了个白眼，漫不经心道，
“那你救个屁呀！”
楼如海把茶杯搁到桌上，不轻不重的一声响，算是个信号。梁仲春见好就收，演完自己的戏就麻溜下台，火候正好。楼如海指尖摩挲着青瓷茶碗的边，接着梁仲春的话，道，
“家事你心中有数，无须我赘言。救人的事，我有几句想念叨。是不是你去了他们就能放了桂姨？若是不放，你又当如何？”
程明灿薄唇紧抿，他也想到了这些问题，可他没得选，
“我不能丢下她。她是我亲人，就算拼了我这条命——”
“她是饵，你是鱼，你不上钩，她自然无虞。”楼如海说话掷地有声，丝丝入理。
“桂姨虽待我平常，但毕竟一粥一饭地养我十年，如今她危难，我绝做不出忘恩负义之事。大哥，我再最后叫您一声大哥，谢谢您连日来的看顾，明灿铭感五内，无以为报。此事大哥不必为难，我一人去便是，绝不给您再生事端。”说罢，程明灿起身，一掀袍子，大步离去。
就在程明灿正要跨过门槛之际，身后又响起一个声音，低沉缓慢，依旧一副见惯风浪的处变不惊，不过生生把他往外迈的步子拉了回来。
“当天炸弹从内堂炸开，花匠、厨子、丫鬟，这些本该在院子各处的人，居然无一幸免于难，你就从没怀疑过？”
怀疑？怀疑什么？活着的人只有他和桂姨，难道要怀疑桂姨吗？
一个在自己身边呆了十年的人，程明灿不敢细想。
但楼如海此言指向性太过明显，程明灿不去想都不行。如果爆炸的事是里应外合，那么他和桂姨之间，一定有一个人在说谎。
他和桂姨都对各自的身份心知肚明，但看对方却隔了一层雾。在两个幸存者本该相互怀疑的时候，却发出如此急切的相邀，除了受人钳制以外，还会有什么图谋？到底是桂姨成了惊弓之鸟，在试探他，还是桂姨根本就是始作俑者，所以急于灭口？
从主动寻亲推演到被扣为人质，再到受害人随时可能摇身一变成为幕后庄家，整件事越来越复杂，缠作一团的丝线越拽越紧，当涉及到浮出水面的真相之时，程明灿发现自己已然无法抽身了。
程明灿回头，望向楼如海，想从对方的目光中一探究竟。楼如海眼眸深邃，一如天边翻滚的云海。程明灿从中抓不住一丝端倪，虽然他明明知道，楼如海没那么简单。楼如海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就能留住自己，要么此人机敏过人，要么就是，他确实知道些什么。
程明灿目光澄澈坚定，看向楼如海毫不闪避，如烈火般的灼焰中跳动着自己对人世间残存的期许。
大哥，我可以相信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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