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金

【蔺靖】尊前是故乡(十三)上邪

十三 上邪


       萧景琰怔怔地望着来人,方才巨大的震惊和狂喜慢慢降温,取而代之的,是他一分分冷下来地、如同冬夜井水般寒气刺骨的脸色。


       室内陷入了长久沉默,像有无形的手掐住了二人的咽喉,扼得人喘不过气。


       蔺晨不知如何是好。


       十四日前的夜里,他交代完蔺朔所有的事情后,服下了离人泪,身体代谢减慢到几乎停滞,感官也一点点抽离消退,只余下一点听觉和在漆黑的棺椁中毫无用武之地的视觉。偶尔干渴得极了,他便移动着并不灵活的小臂去取枕中藏着的水袋,只是沾湿嘴唇,连小口的吞咽都是奢侈。


       他躺在棺材里,刀口已经结了暗红色的痂,不牵扯到的时候只是隐隐作痛,远没有当初利刃划破皮肤般钻心蚀骨。在棺木里无甚消遣,加上他身受重伤,索性睡着将养,全当打发时间了。不同于以往的是,这一日,他被灵堂内的动静吵醒了。


       他分神去探听声音的来源,空气稀薄,头脑昏沉,只听得是一个低沉浑厚的男声,在质问蔺朔。


       是景琰。


       景琰发了疯一样,诘责,怀疑,逼问,怒斥,像炸毛的狮子,狂暴,焦躁,又不安。


       这样一个三纲五常早已融在血液里的人,竟罔顾礼法,要开棺。蔺晨在想自己究竟把人逼到了何种地步。来不及思忖,景琰的话又入耳,隔着厚重的棺木,声音恍惚得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我会嫌他难看么?”


       蔺晨闭目,不愿再听,一滴泪顺着他紧闭的眼角滑落,落到了陪葬的玉枕上。第一日入殓后,他觉得棺内暗无天日,密不透风,压得整个人胸口闷闷的,喘不过气。但他现在才发觉,和此刻的逼仄相比,那时的压抑算不得分毫。他想逃离这个方方正正的盒子,想逃离自己一手筹划的丧葬,他想逃得远远的。


       蔺晨这一生阅人无数,美人为他倾倒的也不少。她们爱他皮相,爱与他嬉笑浑闹,爱他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威势,爱他带来的欢愉悸动,爱他肆意挥霍的好光景,爱他鲜活灵动,爱那满眼韶华一片春。


       爱活着的他。


       唯独一人,爱他脸上日益凋零的生机,爱他已被洪流侵蚀的容颜,爱他腐烂在灵柩里的枯骨,爱他的难看。


       而他却骗了他。


       蔺晨看不起自己。他开始质疑,自己的前半生,不过是年少荒唐的一场梦。



       蔺晨看着眼前面如霜雪的景琰,知道自己犯了多大错误,他几次动嘴想开口,终究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景琰坐在黄花梨的椅子上,不去看蔺晨,开口出声:


       “你想过告诉我么?”


       “我……”蔺晨犹豫,他连成亲之事都未向旁人提及,遑论如此瞒天过海的计策。他不想撒谎,更不想让景琰伤心。


       景琰看到他欲说还休的模样勾唇冷笑,言语道:


       “我知道答案了。”



       景琰顿了顿,直冲着蔺晨,自嘲道:



       “你死过一次,变得怯懦了。当初在临江阁,你看着我,刀剜人心一般的话都未曾犹豫,长诀的话也说得出,我哭成那个样子,你都未改口。如今,同样伤人的话你却说不出了,你是可怜我吗?”



       蔺晨心中像有锐刺在翻搅,痛得发麻,堪堪开口:


       “景琰,我错了。”



       “你何错之有?你从未告知我成亲,是我一厢情愿千里加急跑去琅琊山;你也从未告知我你死了,是我自己蠢和慕羽一起被算计。从头到尾,你没说过一句话没勾过一个手指头,我就连夜奔袭,闹着要开棺,和疯狗一样见谁咬谁。我做了我最不屑的事,和女子争吵,和未亡人抢骸骨。琅琊阁阁主真是好手段。”


       蔺晨听了这话更觉得锥心,只得继续道:


       “景琰,我知道错了,我想弥补。”


       景琰神色愈冷:


       “蔺大阁主,晚了。不是什么事都一成不变,在原处等着你的。我当初掏心掏肺喜欢你是真的,如今心灰意冷也是真的。你要是真可怜我,就让我在绝望里挣扎愈合,让我在每一日里重新诞生,算是你对我最大的恩赐了。”


       “我不可怜你,我爱你。”


       景琰摇头轻声冷笑:


       “这话若是和一个月之前的我说,我必定欣喜若狂不能自已。可是好东西来得太晚,便不当其时了。我不会撒谎,我还是爱你。你若是要死了,我愿意用我的命去换你,我会做;但你若是好好的,我不想和你过。你走吧。”


       蔺晨想过景琰会哭会闹,万万没料到他会如此刻这般冷静又决绝。说到底是自己犯错在先,景琰怎么生气惩罚都不为过。可如今景琰的话,堵死了他所有的出路。


       蔺晨想起了自己在五台许的第三个愿。他当时在佛前低眉垂目,双手合十心中祈愿,若承蒙上苍垂怜,他能遇到此生至信至爱之人,他愿意放弃一切,包括自己的姓名。如今他确认那个人就是景琰,心愿已遂,佛祖也如他所诺拿走了一切。世人皆知蔺晨已死,世上再无此人,他再不是琅琊阁阁主,就连一个光明磊落存活于世的身份都没有,乞丐歌姬尚有名姓,他却没有了。但最难过的是,自己亲手将景琰的一片赤诚消耗殆尽,他把那个一身明亮的小家伙弄丢了。


       思及此,蔺晨不由觉得心绞着疼,伸手去拉景琰的衣袖,却被景琰一把甩开。蔺晨又伸手去拽,这次景琰力道大,触及到蔺晨身体时也未收,借着惯性,蔺晨自己的手臂也猝不及防地弹了回来,正打在心室伤口的位置。伤口尚未长好,缝合的口子开始涔涔冒血,一点点浸透了蔺晨藏青色的长袍。


       景琰听蔺晨半天没有动静,心下有些燥,便转身开口:


       “你怎么还……”


       回身的瞬间看到了胸口被血染得暗红的蔺晨,不由开始慌乱,冲出门对着战英喊:


       “去叫大夫!”


       景琰又跑回屋里,心中还是有气,手下却不敢有大动作,轻轻掀开蔺晨的外衣,对着他道:


       “我看看。”


       蔺晨握住了他动作的手,摇摇头示意他无妨:


       “我自己下的手,我有分寸。” 


       “这就是你的分寸!亏我还以为是哪个地痞流氓武功高强动手伤了你。她慕羽到底是什么人,值得你为了她这么伤害自己?”景琰又急又气又心疼。


       “慕羽是没那么好骗,可最要紧的是,我自己的心,想自己做主。”


       景琰听及此怒极反笑,反手一握,一把攥住蔺晨的手腕,目光如炬,瞳仁里像是有吞噬人心的熊熊光火,盯着蔺晨道:


       “第一次是你在天山撩我,后来我一时心软放你走了。如今你地狱魂归,重返人间又来撩我,我只当你是想好了。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不过蔺晨,这辈子黄泉白骨也好,红尘碧落也罢,休想再让我放开你一根手指头!”


       蔺晨伸手将景琰揽进怀里,一下下抚着他僵直的脊背,若有若无地给他舒经活络,让景琰把身上的力道全都卸下,身上恢复了常人的温和与柔软,像是给一头浑身炸刺的狮子顺好了毛。蔺晨伸手转过景琰的脸,看向景琰的眼睛里都是柔波春水,出口的话也是三月消融冰雪的暖阳:


       “我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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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是要死了,我愿意用我的命去换你,我会做;但你若是好好的,我不想和你过。”——出自知乎一个答案的匿名答主。


还是忍不住更新了,最想更新的人应该是我(摊手


景琰嘴上说着分手,心里比谁都心疼阁主,阁主真是好福气。


夫复何求!你忍心惹他哭吗!


各位小伙伴元旦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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