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金

【蔺靖】尊前是故乡(四)虫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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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虫毒


       蔺晨和萧景琰在伊吾城休整了一日之后,便准备前往天山。天山地势高,加上此行的目的地是积雪终年不化的博格达峰,因此虽是夏季,二人还是备了大氅轻裘和趟雪的鞋靴,给马也加了掌钉,包了绒布。一切准备妥帖后,二人开始向天山进发。


       天山地处塞外,景色高远辽阔,视野极为旷达。二人一路打马,游目骋怀,言笑晏晏。越向上走越感到通体清凉爽利,说不出的欣喜舒畅。离博格达峰有十余里时,就可看到峰顶的冰川积雪,银光闪烁,与山谷中的天池绿水相映成趣,甚是可爱。


       二人下马在雪峰山脚下略作停顿,将马栓好,打算开始徒步爬山。蔺晨走到景琰身前,伸手将景琰的大氅两边向中间拉紧,严严实实地遮住周身,又抻过领口处的飘带,双手用力一拉,再仔细系紧,动作有板有眼,一丝不错。起初景琰还有些羞怯,推说着要自己来,蔺晨手上动作不停,瞥了他一眼,轻声道:


       “别闹。”

       景琰只好乖乖站着,由着他动作。


       给景琰和自己都整理好衣装后,二人便沿着山路前行。雪峰本就海拔高,空气稀薄,加上山路崎岖蜿蜒,沙石上覆盖着冰雪,饶是二人身体健壮,也都在半个时辰后气喘吁吁。


       行至半山腰处,二人发现了一处空阔平坦之地,目力所及均是皑皑白雪。“在这儿歇歇吧。”蔺晨对景琰道。景琰点点头,拣了一处光滑平整的大石块,招呼他来坐。喝了口酒稍微暖和了一下身子后,景琰端坐,双手撑在石块上,眼睛看向远处高低绵延的群峰。


       二人就这么静悄悄地坐着,良辰美景,也再无须多言。


       “嘶……”景琰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惊到蔺晨赶忙询问:“怎么了?是哪里不适吗?”


       “没什么,手腕好像被虫子咬了一下,不碍事。”景琰看蔺晨如此紧张,不由出声安慰。


       “碍事不碍事要大夫说了算。”蔺晨生气他不以为意,伸手拉过景琰手腕定睛观瞧。只见手腕上有一个血红色的小口子,隐隐向外渗血,口子的周围却呈暗青色,周围的血管也越发分明。蔺晨眉头一皱,开始向石块周围查看,不看还好,这一看惊得蔺晨太阳穴处的血管一下下地暴跳。石块之下尽是些通体透明,颜色白到接近雪的八足虫,密集得让人心惊肉跳。如果不是长时间在雪山行走被眼睛满目的白雪刺得目眩,如果不是这虫子的保护色过于隐秘,二人本应看到这些虫子的。


       蔺晨已对目前的情形知道得七七八八,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心中思忖着如何向景琰开口。景琰在蔺晨查看时也看到了这些虫子,但因不通岐黄之术,他只是有些讶异而已,于是开口询问蔺晨:“怎么?这虫子可有古怪之处?”


       “这虫子有毒。”蔺晨答道,“这虫子名唤雪顶红,是生长在雪域极寒之地的一种毒虫,被咬时有轻微疼痛,但看起来普通的伤口无异,因此被咬之人多数也并不在意。可这一松懈,便酿成了大患。雪顶红咬人时将自身的毒素注入其体内,此毒名曰阳春白雪。三日内,患者会经历极寒极热之苦。热如七月炎夏进火场,冻如数九寒冬冰水浴。每日随着旭日东升,患者体内便会发热,及日中,热毒到达顶点,浑身燥热,五内如焚。日落月初后,寒毒便开始发作,子时寒毒到达鼎盛,患者如坠冰窟,周身冰凉。”


       闻言,景琰静默良久之后开口:“可有法子治么?”


       蔺晨转身,不愿再看他的灼灼目光,缓慢地说道,“有。”


       景琰看着蔺晨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下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便说道:“你我相处了半月,我的脾性你是清楚的。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蔺晨主意已定,回身迎着景琰的目光看回去,“你放心,我能治。但有一点我万望你知晓,此毒毒发时剧烈非常,其疼痛远非常人可以忍受,而且一日比一日剧烈。我也闻言,许多人中毒后疼痛难忍,央求其亲友帮他了结性命,更有甚者,毒发第一日便自戕。但只须三日,三日的治疗一过,你便和常人无异。我同你说这些,是因为你有你的担当,而且你既知病理,就算昏迷,潜意识里也会配合医治。”


       景琰看着蔺晨眸子里浓得化不开的哀愁,轻轻地点了点头,“好,我配合。那此毒如何医治?”


       “以毒攻毒。热毒发作时以滚烫的沸水服下当归、黄芪、麻黄、紫苏等温补性药物,寒毒发作时以刚融化的雪水服下决明子、黄连、土茯苓、苦参等寒凉性药物。具体的我会拟个药方,只是一点,热毒发作时也不能受凉,否则寒气入体,夜里寒毒发作了更是难捱。”蔺晨将自己知道的几乎和盘托出,也只是几乎。有一点他没说,他不知如何开口也开不了口,对于景琰的命,他只有十之一二的把握。蔺晨将自己的情绪收得很好,除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一生有很多勇气,但不包括此时去看景琰的表情。


       景琰听罢后,慢慢起身,左手搭在右手上,向着蔺晨深深一躬:“那就有劳蔺兄了。”


       蔺晨伸手覆盖住他有些冰凉修长的手,用力握了握,“你放心,万事有我。”


 


       是夜。


       这夜是景琰毒发的第一夜,二人早早便吃过饭,蔺晨在席子上铺了一处毛毡,毛毡上又铺了一层褥子,拿暖炉在褥子上都温过一遍后才叫景琰躺上去。景琰躺好后,蔺晨给他先盖了棉被,棉被上覆了狐裘,最后把二人的大氅都搭在上面才算勉强满意。蔺晨让景琰趁着还未夜深先睡一阵,怕他夜半寒毒侵袭疼的整宿整宿睡不着,自己也扯了一床棉被在景琰身侧躺下,方便他有事随时唤自己。


       夜半子时,迷迷糊糊中,蔺晨看到景琰站在离自己很远的地方,头发披散,拿着剑向自己一步步走来,口型一张一合像是在说着什么,可是他一句都听不清。蔺晨更是着急。景琰走到距离自己身前五步的时候停住了,将剑尖倒转,剑柄递向蔺晨,而此时,蔺晨也终于听到了他的话,只感觉似有“轰”的一声炸雷惊响,脑中一片空白,四肢僵硬如坠冰窖,他听到景琰说:


       “蔺晨,我好疼。求求你,杀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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