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金

【楼诚】定南城(202)一叶知秋

202 一叶知秋

    北京一点点凉下来,踩着步子进入了秋天。北平又改称回北京后,似乎涤荡了旧日的风尘,古朴余韵之外,也焕然一新。

阿诚和程潜见完面,拐到家门口的胡同刚准备进门,就看见几个一身中山装的人从院里出来。明楼跟着后面送客,看上去没什么异常。

“谁呀这?”几个人走远了,阿诚望着那些人的背影,出声询问。

“土地登记处的,挨家挨户了解一下情况。”明楼关上大门,示意阿诚回去说。

 

土地登记处?还能了解什么情况呢?

Ccp在解放区土改搞得风生水起,相关政策不可谓不雷霆。耕地、房屋、相关置业,都要审计,要核查。群众要一户户走访,土地要一寸寸丈量。在土改一枪首先打响的陕甘宁、晋察冀,‘斗地主’这三个字,叫得跟ccp一样响。

北京虽不像西北和华北平原一样万顷良田一望无际,但永定门外都属于外城,周边村子以百计数,涉及到的人口众多,土改这件事不能算小。

而且北京地界关系复杂,打北洋政府时期就陷入了盘根错节,银行家、资本家、官僚,即便不倒腾土地,也多多少少为自己置了房置了业。像明家这种只有地而自己不种田的,不在少数。

以往是以往,土地一开始登记的话,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被划分成地主有什么后果,阿诚知道,明楼也知道。

 

“算下来有多少?”阿诚看着桌上摊开的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字据,急急地问明楼。

“明台他爹下葬的时候买了十亩地,后来明台假死又买了十亩。这些年我自己积攒的,再加上汪家死后接过来的,零零总总,不到点五百亩。”明楼拿着一摞地契在手上掸了掸,报出刚才跟审计员算过的数字。

城市还没土改先例,具体标准尚不可知,但参照农村的普遍标准,明楼手里的地,足够他富富有余地划个地主了。

但这还不算完。

“别的也算了一下,火车站仓库一处,车皮两节。西郊有个林场,按土地面积算进去了,城内还有个火柴厂和造纸厂。剩下就是些商铺了,赌坊、窑子、当铺、茶馆,拢共二十八间,有的是地契,有的是房契。”明楼把另外几摞推到阿诚面前,“都在这里了。”

攒下的银钱是催命的鬼。

阿诚这回算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了。原先没太注意过的产业、地皮,全都变成了面前这堆不会说话但张着嘴要吃人的鬼,一个个都张牙舞爪的,将将要扑出来咬他。

“还有一处王府。”那个落魄王爷留下的倒霉王府。

阿诚扶额,快心烦得掀桌。

一天也没住过、一点实际好处也没落着过的王府,每年还往里搭不少修缮维护的费用,连这样的地儿,都成了反压在头上的一座大山。

“成分划分什么时候开始?”阿诚双目无神地盯着几案,注意力全被这些泛黄破烂的纸牵住了。

“再过三个月,先要自报,然后公议,还有好多流程。”明楼把刚才学习到的转述给阿诚。

“仓库里还有多少东西?”阿诚想起从重庆回来那天明楼去搬的一仓库白面,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没了。”明楼这边终于有点好消息,“上次把东西都腾空以后,几间仓库整合了一下,只留了一间,剩下都卖给扬子公司了。”

“那就好。”阿诚总算是不至于闭过气去。

 

余下的一晚上,阿诚都点灯熬油地一张张翻看着地契、房契,逐字逐句地对着明楼的账本查,但凡有一点模糊的地方都要问明楼半天。

明楼实在是不忍心阿诚这么披星戴月地耗身体,但他没办法。就算是考大学那年,明楼都没见过阿诚如此苦读过。字据和地契都是他自己早就对过的,下午跟审计员又摊开来算了一遍,应该不会有错。可阿诚性格就是这样,管惯了这些事情,这么重要的东西不由他经手一遍的话,总是安不下心。

明台回来也被问了回话。其实明楼和阿诚都知道,除了小部分家用由于曼丽掌管以外,其余的钱都是明台自己收着。往日明台有多少小金库都是他自己的事,明楼和阿诚从未管过,甚至没有过问,但现在不同了。

“小黄鱼攒的比较多,不过我没放家里。”明台一副狡兔三窟的模样,“厂子和商铺都没有,以前军统北平有几个联络点,但都是租的。后来跟孔公子一块投资过一些紧俏物资,也只短期租过几个仓库,连办公地址都没有。”

明楼拍拍明台,让他回去睡觉。

现在看来,起码事情没有更糟糕。

 

明楼听着阿诚噼里啪啦地拨着算盘珠子,忽然想到了什么,

“梁仲春那儿可能还有点我的东西。”

一颗珠子飞撞在算盘沿儿上,房中突如其来地安静下来。阿诚想发问,又忍了忍,把问题吞回了肚子里。

家大业大又经年累月的,明楼或许真的记不清梁仲春那儿还放着什么、放着多少,不然明楼就直说了。梁仲春这些年来一直鞍前马后地跟着明楼,所得的好处必然不少。按照梁仲春舍命不舍财的个性,这回的麻烦事可能比想象得还大。

“去找梁仲春一趟?”阿诚看了看手表,犹豫了一下。

“现在?”明楼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天色。

“说实话,我并不是担心你在他那儿的字据和地契。”阿诚斟酌着,企图把自己脑子里乱得快要爆炸的线理一理。

“你担心他在土地审查中惹出更大的祸事。”明楼心明眼亮,替阿诚说出他的忧虑。

 

这也就是为什么一直以来,虽然明楼知道梁仲春私下鼓捣着小动作,却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之前放在梁仲春那儿的东西,可能被明里暗里消化了许多,但如果不是土改的话,明楼也未想着同梁仲春计较。

梁仲春爱钱,给他就是了。只要不犯忌讳,贪财不过是他未能免俗的一点小缺点。

眼下阿诚担心的,同明楼担心的一样。如果梁仲春把明楼的那份私吞了,很有可能会受到反噬,弄得东西卡在嗓子里直翻白眼咽也咽不下去。

若单是土地多资产多还则罢了,怕的是,梁仲春自作聪明,为了减少被‘打土豪’的部分而有所瞒报。

这种人是什么下场……

阿诚紧闭上眼睛,不想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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