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金

【楼诚】定南城(196)海水火焰

196 海水火焰

郭骑云出得楼门,仰头望着天,深吸了一口有点燥热的空气,觉得天大地大,世界广阔。

自从迁政广州之后,总统府就冷清了不少,眼下更显现出萧条败落。郭骑云莫名地想起《醒世恒言》里的一句话:‘众人一齐动手,乒乒乓乓将遮堂乱打,那遮堂已是离了窠臼的,不消几下,一扇扇都倒下去’。

总统府没了总统,多撑几日少撑几日的,都不改这个空壳子的本来。

一步步从台阶上信步而下,穿过游廊,两旁高大恢弘的石柱一根根倒退。郭骑云在西花园的立式鱼缸前站了一会儿,翻了翻口袋,把里面能吃的零碎都掏出来喂了鱼。

几条鲤鱼蜂拥而聚,吃完了又从容散去。没心没肺的,挺好,郭骑云想着。

 

直到火车缓慢开动,郭骑云还是有种不真实感。没有任务,没有敌人,甚至没有目的地,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自在似风。突如其来的自由让他有些不适应,他习惯性地打量着车厢里其他人,漫无目的。

Ccp已经到了长江,南京可能面临着一场仗,想乘这趟车北上逃难的人不在少数,车厢显得很拥挤。

郭骑云忽然想到了几年前坐车离开北平,那种即将脱笼的兴奋和压抑的雀跃心情,恰如此时此刻。

可就是那一次,这样的人群里,有个黑影分拨开人群走出,不着痕迹地问他借个火。结果就是,他没能离开北平。身临其境的相似感觉,让郭骑云不由又警惕地审视了几遭周围的人。

确实有异常。多年培养的潜意识总是能在关键时刻救他一命。

 

郭骑云隔着一节车厢望着那几个黑衣黑帽的人,心已经提到了顶点。

是啊。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呢?军统怎么舍得轻易放他们走呢?

哪怕传奇如戴笠,都没能功成身退、归隐田园。做他们这行的,哪有一个善终?

想走就走,痴人说梦罢了。

乘务人员照例在车厢里巡查,快走到面前时,郭骑云突然站起来,拦住了乘务人员,

“下一站是哪里?上海什么时候到啊?”

“上海?这是往北的车,你坐错方向了。”乘务人员声音洪亮,郭骑云也配合着尴尬地红了脸。

“谢谢啊,那我下一站就下。”郭骑云边说边蹭着过道里的人往车门处走,挤过那几个特务时连声抱歉。

 

郭骑云斜靠着车门,随着车厢咣当咣当地晃动,头疼地闭上了眼。撂倒那几个人不是难事,乔装甩脱日后可能还有麻烦,这些也都还算好说,让他头疼的,是王天风。

王天风可能一早就知道了军统的手段,什么去上海、小赤佬、青帮,郭骑云现在回想起来更是离谱得扯淡。王天风是有心想放他,才会说这种鬼话打消他的疑心。

他倒是可以一走了之,可比他等级高很多、涉及到机密深很多的王天风就绝对走不了了。王天风手里没有军权,不像有的元老上将,拉着一杆子部队,说倒戈就倒戈,没什么忌惮。像王天风这样的,能力过强,又单枪匹马,不想跟着老蒋卷土重来的话,陈布雷就是活生生的前车之鉴。

军统的人,都跟蛇一样,又毒又凉,没有人会舍不得杀王天风的。

怕是前五百年后五百年都心如明镜,王天风才会出此下策,想在遮堂还没完全倾倒时,单手挡天,让他心无挂碍地逃得一命。

若是回了北平也就回了,若是死在路上也就死了,但没死没回北平地想清楚了这些事,郭骑云便不可能眼看着王天风身陷险境。

汽笛长鸣,火车进站,郭骑云从车上跳了下来,扫了一眼站牌,直接摸到对面,躲过检票员混上了往南走的车。

这回郭骑云不怕了,衣服往头上一蒙开始睡大觉。反正是要回南京,那帮人要是想动手就摊牌,要是摸不清他动向准备观望一阵,他还能有片刻的喘息。

郭骑云摸着手腕上的表,陷入一潭死水的沉寂。

 

特务看着郭骑云去而复返,与接到的命令不符,动手还是不动手,顿时有点没了主意。

郭骑云在火车站外的食摊子前坐了,大模大样地叫了一只盐水鸭、一碗豆腐涝。特务终于得着机会,分出一个人去汇报,余下几个坐到了摊子上,叫了点吃的,却食不知味,看郭骑云比看笼屉里的蒸饺还勤。

郭骑云这只鸭子吃得光剩鸭架,跑去打电话的那个刚好回来,气喘地跟同伴说着什么。于是郭骑云起身结账时,故意放慢了两步。

他在来的路上想了一路,军统会如何处置王天风。王天风是有头脸的人,目前还没有异心的情况下,毛人凤想要名正言顺地清理他,最好是用政治手段彻底把他拉下神坛。但这不可避免地会产生一个麻烦:审讯。

哪怕是走过场的审讯。

没有人的鞋底是干净的,毛人凤也一样。审讯过程中的任何意外都会把自己推入险境,何况面对的是充满变数的王天风。所以见效最快的方式,是暗杀。

暗杀的特务,很有可能和眼前是一批人。

 

暗夜无灯,月影黯淡,郭骑云拐进一条巷子。两边都是一人多高的高墙,附近又没有人家,再适合不过的地方了。

郭骑云刚拐弯就迅速变向,贴墙而立。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到一声闷闷的枪响,弹道的光火擦过他刚刚站立的位置。

郭骑云的枪,就趁着这个间隙,指到了来人脑袋上。

其余人的枪口立马调转,郭骑云是毫无疑问的靶心。

郭骑云回想着军校的谈判课,暗暗地放缓呼吸。这种看不到神情的时刻,他只需要把口气学到王天风的几分轻松和笃定就够了,

“我们要不要,来谈个交易?”

 

北平。

知道程潜开始起草《起义备忘录》后,阿诚的心算是真正安定了下来。虽然去年转过年来程潜最终放弃了副总统选举,还把得票转投了李宗仁,气得老蒋不轻,但窗户纸没捅破就是窗户纸,谁也不能当它不存在。

而且这半年,陆续看了太多人惨死,阿诚实在担心程潜。

《备忘录》一出,阿诚才彻底敢把这口提了十年的气,缓缓地呼出来。

 

不用隔着肚皮猜,也不用话里有话地打机锋,真正的一家人、真正的血肉相融是什么滋味,阿诚这才敢细细体会。程潜这条消息,阿诚看了很久,就像穷孩子吃糖似的,舍不得一口吃完。一点点地读,慢慢地看,好像时不时拿出来回味一下,就能弥补这十余年的苦涩和艰辛。

往前皆不提,好在如今,一家人终于要团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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