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金

【楼诚】定南城(八十四)怨女

84 怨女

梁仲春暗叫了一声“不好”,今日要是在他眼皮底下出了什么事,明楼不会怪亦奇,更不会去责备汪曼春,那倒霉的,只能是他梁仲春。

梁仲春见机极快,不等汪曼春说话便直挺挺地将亦奇的话接了过来,主动介绍道,

“这是汪家小姐,我们大爷没过门的媳妇儿。”

亦奇看这副架势也知道找上门来的是谁。对着明楼,她可以伏低做小,但对着这位大小姐,亦奇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汪小姐贵足踏贱地,不知有何见教?”亦奇见梁仲春的这般模样,心头的火一拱一拱的,说起话来也夹枪带棒。

“指教谈不上。就是我叔父要过三周年了,我来园子里请出堂会。”汪曼春避开亦奇的锋芒,言辞温和,不曾失了她大小姐的身份。

梁仲春一听汪曼春的来意,立马接下话茬,

“是做下人们的不尽心,还劳烦您亲自跑一趟。汪小姐您看,这样如何,您先回去,这差事就交给我了。我们爷前两天还念叨您呢,好容易今儿出门了,您要不顺道去看看他?也好叫我们爷高兴高兴。”

“他都念叨我什么了?”汪曼春起身,领了梁仲春这个情,巧笑嫣然地问到。也不管边上的人,是不是脸都气歪了。

梁仲春老脸一红,咳嗽了一声遮了过去,

“哟,这我可不好说。等您见了我们爷,亲自问他吧。”

“你机灵,怨不得明楼喜欢你。”汪曼春向外走去,目视前方,没看着梁仲春,话却是冲他说的。

“您过奖。”梁仲春朝一旁的随从喊了一声,“送送汪小姐。”

亦奇眼看汪曼春就这么走了,只觉得胸中一口气憋得她难受,三两步就要去追。梁仲春正好从门口回来,瞧见不要命往枪口上撞的亦奇,心里的火一下就喷出来了。

“站住!”

“你别管我!”亦奇想拨开梁仲春铁石般的胳膊,无奈梁仲春力道太大,她根本撼动不了毫分。

“你他娘以为我稀罕管你是不是?”梁仲春大吼一声,喷薄的火气直烧房梁,整个园子里的人都静了。

亦奇也被吓了一跳,放开梁仲春的胳膊。她自知给梁仲春添了麻烦,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声音仍是不服软,

“我不怕她。”

“明楼都怕她你不怕她?你以为你自个儿是谁?”梁仲春正愁火气没处撒。

亦奇自动略过梁仲春疾言厉色训斥她的话,抓住另一个关窍,

“你是说,明楼娶她是因为怕她,不是——”

梁仲春见这姑娘现在还痴心妄想,不由冷笑一声,打断她的话,泼了盆凉水,

“爷们出来,玩就是玩,不能往心里去。甭管明楼对你、对汪曼春是个什么态度,人家汪小姐就是有手腕让明楼娶她,这叫本事。你呢?你什么身份?”

亦奇看着梁仲春,好像头一次认清这个人似的。她也冷笑着,作为回应。明楼都没有看低了她,梁仲春不过一个跟班,又比她高到哪里去了?

“他流氓土匪,我粉台戏子,有什么不般配的?”亦奇话里带针,出针必要见血,也不管伤的是谁。

这种毛毛雨般的话落到梁仲春身上,不痛不痒。反而让他灵台清明,缓和了下来。比之于方才的盛怒,他此刻倒有些可怜亦奇,有一种为这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姑娘对处境不自知的怜悯,

“这就是你糊涂了。明楼的身份,哪是那些提刀弄枪在巷子里砍砍杀杀的小地痞能比的?他喝龙井、读《申报》、穿长衫,是大爷,是斯文人。”

明楼既已从泥潭爬出去了,万万没有留恋泥潭的道理。这一点,梁仲春看得比谁都清楚。

亦奇被这当头一瓢的凉水泼得清醒了些,她似乎抓住了什么——她对明楼初见就产生的深深爱意,本就源于她在南城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得体,合时宜,桩桩件件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却没有一丝难以亲近的疏离。这倒让她忘了,明楼原本是个高高在上的人。

只是她现在,还嘴硬不肯认罢了,

“那我呢?我宁死也要争这一口气。”

梁仲春打量了一下这梨园,四角明柱,三面矮栏,他唏嘘道,

“你若是哪天唱成了冬皇,再来说与他听。他或许有兴致,睬你几分。”

亦奇觉得心口像被人猛踹了一脚,生疼生疼的。又想起那日里师父说明诚的话,心里竟酸涩起来。果真是明诚命好吗?

“那阿诚呢?他又凭何得明楼青眼?”

梁仲春见她提阿诚,不由好笑。阿诚的本事且不说,单说阿诚的心性、为人,就不是一般人学得来的。

“那是骨肉兄弟,是一家人。”

“那我又如何做不得一家人?”亦奇咄咄逼人,不肯死心。

梁仲春叹了一声,看来这姑娘不仅不识人,也不自知。他索性好人做到底,再多提点她几句,

“你要的,从来就不止这些。你有野心,阿诚比你聪慧许多,他知进退。”

“是了。我见过明楼之后,再也做不了置身事外的人。”亦奇终于肯承认,梁仲春开始话虽难听了些,可字字句句都是实情。亦奇福了福身,撑住最后的力气,冲梁仲春道了个谢。刚才胡闹一场,已经够了,她不能太不识抬举。

梁仲春点点头,最后给她留下一句警醒,权当是他让这世间再少一位痴男怨女,

“通天大路宽,你朝亮处走。”

梁仲春迈步出门,门外天光正好。

 

明楼站在窗边,一言不发地听着梁仲春回禀,手里的核桃越揉骨碌碌的声响越大。梁仲春说完便躬身站在一旁,等着明楼发话。

“你做得好。”

“谢大爷。”

明楼不是没有想到过这一切的发生。哪怕今儿个梁仲春不在场,园子里闹出更大的事对他来讲都不足为虑。明楼担忧的,是另外一件事。

刚由梁仲春一提,明楼才意识到,那件绝对躲不过的大事,无论拖了多久,终究是一步步、一天天地近了。

这次,他势必要有一个交代了。

“你去备一份厚礼。”明楼拿定了主意,转回身,对梁仲春道,“我要去看看王天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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