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金

【楼诚】定南城(七十四)满江红

74 满江红

明家那边一滩死寂,南田多方打听,终于探出一点风声:明诚私运烟土祸国殃民,明楼忍痛断臂大义灭亲。明楼没有为了阿诚跟张荫梧起冲突,反倒演了一出辕门斩子,不但将阿诚和明家划得泾渭分明,还趁此立起了四海帮在南城禁烟的一杆大旗。

明楼舍出了自己弟弟,张荫梧抛开了明楼的人情。这两人,还真是铁腕。

南田不由哀叹。现在看来,是自己高估了阿诚。表面上看着他是明楼的左膀右臂,其实不过是个没有血亲的外人,合用则用,不合用则弃。以明楼的身份地位,不愁没有人顺着小腿爬上来。

南田想着,更觉得憋屈。里外折腾了一顿禁烟,让张荫梧树起了铁面无私的牌坊,得了民心,自己花出去十分之一的利钱,被扣了三车烟土。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南田想去找一趟张荫梧。

何况南田始终觉得,张荫梧断不会真的杀了阿诚。明楼退了一步,张荫梧也该退一步,拿出交好的诚意才是。

既然明楼碍于情理不肯雪中送炭,那就别怪她南田截胡了。如果救出了阿诚的是她,那阿诚之后势必对她死心塌地,为她效忠。

南田琢磨着,出发去见张荫梧。

 

夜深了,张荫梧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南田上楼的脚步声回荡在整座办公大楼里,显得格外分明。

“长官公务繁忙?”南田叩门三声,玩笑着作开场白。

“深夜大驾光临,看来南田长官的事,不适合在白天谈。”张荫梧也玩笑着回敬,请南田进来。

“我不敢白天来,是怕毁了张长官的清誉。拿我的钱,又扣我的货,中国话怎么说的来着?”南田单手撑着下巴,玩味地看着张荫梧,“你这人不地道。”

“哎哎,”张荫梧食指晃了晃,“两码事可不能混谈。钱是禁烟的钱,我禁烟了,你给我钱,咱们这是银货两讫,互不相欠。我收的银子里,可不含着不扣你货这条。再说了,是你的人撞到了我枪口上,我本就明令禁烟,烟上又没写日本字。”

南田不以为然,中国人的诡辩,她见过太多,

“你觉得,我要是知道你禁烟也要禁我的,还会付给你钱吗?”

“那南田长官此来,是来找后账的吗?”张荫梧死猪不怕开水烫,懒得和她兜圈子。

“我只是想要回我的烟土和人。”南田避开张荫梧的说法,换了个委婉的说辞。

“你的人?人家好像姓明呢。明家都没急着管我要人,你又出哪门子的头?”张荫梧四两拨千斤,挡回南田的诉求。

“明楼狠得下心大义灭亲,我却于心不忍。”南田给自己戴了顶高帽,直截了当地诘问张荫梧,“你放还是不放?”

张荫梧往后一靠,翘起了二郎腿,食指抵在脸侧,问,

“你说人还是货?”

“人。”

“不放。”张荫梧摇摇头,眨了一下眼,一副无赖相。

“货呢?”南田又问。

“也不放。”

南田怒火中烧,站起身狠狠地把茶杯摔在地上,满脸被戏耍的忿恨,大吼一声,

“八格牙鲁!”

南田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一字一顿地问张荫梧,说不出的阴寒可怖,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禁烟。”张荫梧说得无比确定,看向南田的目光不曾闪躲。

“你是在禁我的烟!”南田毛发尽竖,面目狰狞,几乎要扑上来将张荫梧活吃掉。

张荫梧暴脾气也上来了,跳起来质问南田,

“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凭什么禁他们不禁你?”

南田气得浑身发抖,她扯着自己肩章向张荫梧高声叫嚷,

“我是日本人!”

张荫梧才不吃她这一套,大手一挥指着门口,用力地点指着,语气不曾软化分毫,

“你要是日本人就滚回日本去,要是在中国做生意就得守中国人的法律。再说了,在你们日本,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卖烟土吗?”

南田被呛得满脸通红,她眼中杀气满溢,恨不得诛之而后快,她拳头紧握,指关节都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冷静,克制。

南田深吸几口气,竭力提醒自己保持帝国军人的形象。她豹子般的瞳仁盯着张荫梧,嘴角上扬,幽幽道,

“你会后悔的。”

说罢扬长而去,再不给张荫梧任何驳斥的余地。

张荫梧笑得更邪,紧随南田出门。他往后到底后不后悔他不知道,也管不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让南田后悔。

 

张荫梧点了全北平城不在岗、不在哨的官兵,半夜直袭日本人在使馆区设置的烟土加工厂。日本人毫无防备,被围了个措手不及,工厂瞬间失守。

张荫梧占下工厂以后,打开所有照明设备,灯火通明地大肆查抄,大有一雪国耻的气魄和冲动。

那边一队队人马忙着搬烟土、控制日本兵以及警戒,这边张荫梧望着一排排意气风发的士兵,大喝一声,

“读过书的,都给老子出列!”

啪!

马靴立正发出整齐的踢踏声,三百余人从队列里跨了出来。

张荫梧看着这些后生眉眼舒展了些,中气十足地吼到,

“都有!听我命令,背诵岳飞的《满江红》!”

“是!”几百声怒吼回应着张荫梧,在探照灯下,他们的身躯尤为笔直。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大夜里,几百人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库房外。站满了八千人的校场上,除了走动的脚步和搬运的摩擦,竟静得没有别的声音。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士兵们目视前方,眼神坚定果决,他们投军以后,还从未有一天,像这样如此热血沸腾过。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投笔从戎,远离故土,他们为的,绝不是功名军衔。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国家千疮百孔,亲人颠沛流离,他们守卫北平,哪有一天不是仰人鼻息。

除了今天。

声带的摩擦给人一种难以言说的、贯彻肺腑的痛感,是撕不尽扯不断的哭音慢拍,只有人声能发出这样饱经磨难的哀鸣,也只有人才拥有如此宏大又具体的绝望。

背到这儿,队列里已经有了低低的啜泣声。浊泪滑过脸颊,所有人保持着标准的立正姿势,没有人抬手去擦。张荫梧抬头仰望明月,他心中没有悲戚,更多的是一腔压抑已久的心火得以抒发的痛快,

“大声点!”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嘶吼着,怒号着,像黄河壶口一样奔腾的万钧雷霆。

崩浪万寻,悬流千丈,浑洪最怒,鼓山若腾。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一波胜过一波。他们要将国破家亡的所有愤怒和耻辱,用自己的血洗干净,用自己的肉嗓子吼出来。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长久以来的沉默于今日尽数爆发,一发而不可收拾,像百川入海,汹涌不绝。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壮怀激烈,凛凛生威。一词终了,满场肃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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