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金

【楼诚】定南城(六十八) 过年

68 过年

明诚和明台的学校早早放了假,回家来帮忙。一到年底人就忙得飞转,像被抽了一鞭子的陀螺,两脚不着地。明楼要管帮会里的事,收账、分红、调位分,样样都离不了他。梁仲春更忙,大大小小的人和事不一定都要经过明楼,但必定要先找着他。家里就全交给了阿诚,幸好今年有他在,稳坐后方,给明楼省了不少心。

阿诚这边也不见得轻松丝毫。鞭炮、猪肉、红纸要买多少,衣服要裁几身、裁什么花样,扣碗什么时候开始做……零零碎碎的事情都要他来拿主意。阿香劳力不劳心,只等着阿诚发话,她即刻动手,可就这也够她跑断腿的。全家最清闲的,毫不意外地成为了小少爷。

明台喜欢过年,小孩都喜欢热闹,更何况不用他费力,只张着一张嘴就行了。阿诚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指挥明台去把菜色定了,各种东西要做多少、怎么做,全由他看着办。

 

阿香在锅边炸丸子,明台配合着用勺子把肉馅舀成球状,油炸丸子的香味惹得明台吸了吸鼻子,站到凳子上往油锅里探头。这一下差点把阿香吓死,连忙把人抱下来,

“哎哟我的祖宗,你栽到油锅里怎么办?让大爷和阿诚哥看见非要了亲命不可!”

明台撅嘴,气鼓鼓地看着阿香。阿香只得把刚炸好的一盆端到底下,憋着笑哄明台,

“吃吧,不行再出去买十斤肉,总不能亏了我们小少爷的嘴。”

明台哼了一声,一手肉丸一手肉馅,坐在小凳子上边团边吃,有几次险些将生肉塞了一嘴。

 

凉菜、热菜、扣碗、点心各做了四样,汤也熬得了,在火上煨着。饺子包了三种馅的,猪肉大葱,羊肉萝卜和韭菜鸡蛋,满满三大篦子,拿屉布盖着,放在缸里。都忙活完了,阿香才告假回家。

阿诚给她叫了辆车,把菜、布和炮仗都装上,又拿出一对银镯子塞给阿香。

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要不是家里实在揭不开锅,哪会愿意让儿女出来伺候人的。虽是在明家做些活计,可明家从未拿她当下人。

阿香千恩万谢地收了,要不是阿诚硬拦着,她差点给阿诚叩头。在乡下,普通人家闺女出嫁都未必凑得出这样一副银镯子,她这下人做的,真比常人享福。

 

阿诚送了阿香回来,铺开裁好的红纸,准备写春联。他舔饱了笔,落笔之时却开始犹豫。

究竟要写什么呢?

明台捧着小碗里的山楂冻,吃一口高兴得晃一下。阿诚笑着摇摇头,在旧报纸上来回来去地试着。

屋里到处散落着写满字的废报纸,明楼进屋时弯腰顺手拾起一张,赞道,

“不错。”

“什么不错?”阿诚回头望,想看看明楼说的是哪一张。

“字不错,内容也好。”明楼将那张纸递到阿诚面前,“就它吧。”

阿诚一看,还是自己最开始写的那副:新得园林栽树法,喜闻子弟读书声。

“横批呢?”阿诚自己也最满意这副,只是一直没想到合适的横批,所以暂且搁置了下来。眼下明楼回来,正给他解了个大难题。

“耕读传家吧。”明楼略一思索,定了下来。

阿诚行云流水,笔锋再无迟滞。

明楼洗了把脸,见明台在旁吃得开心,不由拽过他的碗,冲书桌扬了扬下巴,

“去,你也写一副。”

明台揪着自己的碗不放,整个人都顺着明楼的力气栽到他怀里去,不忘撒娇,

“我写得又没有阿诚哥好看。”

“不好看才练呢。”明楼单手把碗挪到一边,明台手没他长,怎么也够不着。

阿诚这边也叫明台,让他分分神,甜食吃那么多,只怕要牙疼。

阿诚笼着明台,让他站到身前,握住明台笔杆上端,教他练字。明台现在基本已经有样子了,笔走龙蛇时阿诚手腕稍用力一带,出来的字马上端方了许多。

“你看,这一横,在快到头时要往回收一点。”阿诚边带着明台写边讲,明台看见纸上的字漂亮,也来了兴致。

明楼舀了一口山楂冻,酸酸甜甜的,还有点凉,怪不得明台爱吃。明台忙着练字,明楼坐在椅子上,一勺一勺,不知不觉就把明台剩下的一小碗全吃光了。

 

北平临近过年时就静下来了。茶馆、酒楼关了十之七八,戏班更是早早把装行头的箱子贴上了封条,来年开台前都不再演戏。街上安静极了,没多少人,即便偶尔有三两个也是行色匆匆赶着回家过年的,北平似乎成了一座空城。

阿诚熬了浆糊,和明台在门外贴春联。明台难得写出那么漂亮的“福”字,一定要自己亲手贴。

阿诚蹲下,让明台坐在他脖子上,站起身来将明台举起。两人一块儿,把福字在影壁上贴得高高的。

 

灶上馏着扣碗,明楼把热水舀了一瓢出来烫酒。阿诚看着另一边翻腾的饺子,心里热乎乎的。他头一次在过年时做这么多事,也越发感叹,最终到一家人能团团圆圆地坐下来吃一顿饭,真是说不出的珍贵。

好像心里在被什么东西一点点填满,说不出是琐碎还是幸福,又或许,二者本身就密不可分。明台的依赖和明楼的倚重,都让他切切实实地感觉到自己活着,有血有肉地活着。

 

年夜饭开席,明台乖巧地先行举杯,祝明楼和阿诚新春快乐。明楼应了,给他夹了一个鸡腿,照例祝他学业进步,来年长高。阿诚跟明台碰杯,祝他喜乐无忧。

明台如今的样子甚好,阿诚希望他能再多玩闹几年,多单纯几年。他总会由明台时不时想起一句诗。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一眼就望得到底的池水都未必有明台澄澈,最多能拟他一二分遗漏的光彩罢了。

阿诚端起酒盅,祝明楼新年快乐,身体康健。明楼笑着扶额,

“本以为我离别人祝我身体好还得再过几年呢,没想到啊。”

阿诚本意却不是说明楼老。明楼过了年也刚十八,老这个字在十八儿郎看来,比天还遥不可及。这半年多来,南城的风雨阿诚也算窥到一星半点。不吉利的事他不敢想,更不敢说,他只希望明楼再康健一些,再像铁板一些,最好无人能敌,百毒不侵。

“打小我爹娘就祝我身体好,也没见怎么样。你要是在意这个,那来年我便换个词,祝你长命百岁。”阿诚绕过江湖事,跟明楼闲话家常。

“听着更老气了。”明楼浅尝一口杜康,故意叹息。

“老当益壮。”阿诚反正已经开了口,便干脆捡着明楼瞧不上的老气词说。

“行了行了,越说越不像话。”明楼赶紧打住,“书读了这么多,专学怎么挤兑大哥了。”

“哪敢。”阿诚得了便宜,又开始嘴上卖乖。

“我要吃鱼。”明台出声,给阿诚递了个梯子,阿诚得心应手地接住,在碗里挑了鱼刺,再夹给明台。

 

明台熬不了夜,吃完饭便要去放炮。往年也是这样,他们院子里的炮总响得要比隔壁早些。

好几百响的炮阿诚不敢让明台放,给他买了几个小的过过瘾。

鞭炮噼里啪啦地炸开,红色的包装纸飞溅,跳了满地。火花像闪电似的,一蹿一蹿地蹦着高,来回乱甩,明台又怕又爱,不肯离太远。

明台划了根火柴,去点他专属的小炮,刚燃着个捻子就飞速跑开,回身抱住明楼大腿。明楼转头看阿诚,二人相视一笑。

阿诚眼睛很好看,笑起来的时候像星河飘摇倒映在水中,一夜清梦化在热酒里。而明楼笑起来,则如高楼上万家灯火明灭,有人才有灯。

阿诚嘴唇动了动,刚赶上明台窜天的小炮仗在空中炸响,嘭的一声,明楼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不过看嘴形明楼猜了个七八分。

“新年快乐。”明楼回他。

希望你这一生,每一天都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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