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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诚】定南城(六十)烟馆

全员亲情向,民国日常,走剧情。解锁新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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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烟馆

冬天就是有这般好处,人可以肆无忌惮地懒怠下来,随便给自己找个由头便能对付两日,靠着火炉打个盹儿,一下午就从指缝里溜走了。

明诚一反常人,这几日兴奋得坐立难安,几乎要变作鸟儿扑楞着翅膀腾起来,整个人焕发出一种异样的光彩。

李宗仁解除对程潜监视,程潜一行前往上海。

这是12月1日的《京报》新闻的标题。

虽然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不过当它真正来临时,明诚还是无法抑制内心的狂澜。

又何须抑制呢?那是他的生身父亲。

明楼由衷地替阿诚高兴。他不是个狭隘的人,不会为了一己之私就盼着阿诚和他一样过活。他盼着阿诚好,最好是要比自己好。如果程家有更好的出路,明楼断不会阻拦阿诚。

明诚给上海寓所拍了个电报,没有落款,全文只有三个字:夕果晴。

上御 太清阁以望气,是夕果晴,星斗明灿。

雪霁宇清,雨过天晴,总归会有好天气。

 

南城演武堂。

明楼一脚踏入演武堂,便觉得阴恻恻,浑身的寒毛都立起来。不是冬天屋子里没生炉子的那种阴,他很确定,这股子阴气的来源也显而易见——屋子里大半的人都用一种阴冷的、让人不寒而栗的、乃至于怨毒的眼神盯着他。

这事还要从几天前说起。

天津哥老会来了人,将南城有头有脸排得上号的人物都拜会了一遭。这可是桩稀奇事。京、津两地虽毗邻地近,可帮派间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京城吃的是人情面子,混的是赌坊茶馆园子。津门斗的是佷戾拳脚,全靠武馆烟馆码头。两边谁也瞧不上谁,相互间也没什么来往。

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哥老会里子面子都给全了,所求之事必定难缠。

果不其然,哥老会所提的事,明楼应承不了。他委婉地推了。可树欲静而风不止,天下的事,哪是你想消停就能让你消停的。隔天,明楼就收到了各堂口、各帮会的组织,邀他来演武堂一叙。

一叙?不如说是一逼、一战。

 

各堂口、帮会的主事共一十八位,分左右列坐两侧。正中央空着一把黄花梨的太师椅,椅上方悬一匾,拓着雍正手书的四个大字:戒急用忍。王天风、汪曼春分别坐在匾额左右,面上毫无波澜。

明楼径直走到太师椅前坐下,不曾他顾。他坐定之后一抖衣袍,飒飒有声,十八位主事站起来给明楼行礼,或恭敬,或倦怠。明楼看在眼里,也不发作,坐得端正受了这个礼。

谁召集的集会自然谁着急。茶还未用过一盏,便有人开了口。

“天津哥老会的来意,想必大伙也都知道了。到底要不要开烟馆,还是要大家一同拿个主意。”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说到。

这位老者具体叫什么无人知晓,因为辈分大,江湖上尊称一声“何三叔”,像明楼这些更小一辈的,都喊他师爷。

“大家是怎么个意思?”明楼梭巡四方,窥视着每一位的神情。

王天风不说话,玩着新入手的烟斗,不耐烦的脸色倒像极了早上从被窝里被薅起来不情不愿去上课的明台,心思全然不在此处。明楼又看向汪曼春。汪曼春没看他,低着头,抚着裙袄上有些脱线的冬梅,又怕人瞧见,拿手帕遮了遮。

“既然没人愿意出这个头,俺就挑明了。这烟馆,别人开也是开,咱们开也是开。不如咱们自己人开了,还给兄弟们赚条活路。”一位红脸大汉壮声说到。壮汉名叫田五,今年四十岁开外,闹义和团时跟着砍过洋人,天不怕地不怕,这等场合不怵明楼分毫。

“剩下的人呢?什么想法?”明楼又问了一遍。

再无人应声。无人附和田五,也无人反驳。他们什么心思,不言而喻。

室内一室沉寂,厅外跟着各位主事来的小伙计们冻得脸通红,不停地跺着发麻的腿脚。梁仲春在门外站着,神色忧虑,不时探听着里面的动静。

有些新来的也悄悄趴在窗缝上,想一睹这风云际会的阵势。只听得里厢明楼开口,声如洪钟,

“千金之躯,不坐危堂。”

小伙计伏在梁仲春耳边,轻声问到,

“梁爷,楼大爷这话什么意思啊?”

“好鞋不踩臭狗屎。”梁仲春头也不回地卖弄了一句,又急着去听明楼的下文。

“前几日蒋委员长在南京全国禁烟会议上的讲话,需要我再给你们重复一遍?”明楼审视着各位,不怒自威。

“少扯那些闲蛋,你不同意就你不同意,搬出老蒋来作甚?”田五急赤白脸地呛着明楼。

“哎呦!”

话音未落就是一声痛呼,田五嚎叫的同时,一个烟斗掉落在地,沾着鲜血的石楠根暗了一个色度,滚了几遭终于停在了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田五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王天风破口大骂,

“你他娘的敢打我?”

王天风照旧漫不经心,翘着二郎腿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呵欠,

“不好意思,手滑了。劳驾您帮我捡一下。”

“你再说一遍?”田五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我去你大爷的。”王天风反而将音量减了些,不轻不重地嘟囔了一声。

田五一摸腰间的家伙,立时就要拔出来指向王天风,被旁边的人赶紧摁住。

王天风却是一副事不关己,扬着脸问田五,

“这不是听着了么?我还以为你聋了呢。”

眼看战火就要烧着,何三叔咳嗽了一声,不悦地止住剑拔弩张的二人,

“今天谈的是正事,你们有什么恩怨私下解决,我这把老骨头没功夫看小孩打架。明楼,你表个态。”

明楼被点到,也不再征询主事的意见,单刀直入开门见山。

“于公,我明楼不能带着大家发这个掉脑袋吃牢饭的横财;于私,我个人顶瞧不上抽大烟的烂泥。于国,南京政府刚发表了《全国禁烟会议组织条例》;于家,我弟弟还年幼,我不同意把烟馆开到家门口来。”

“你是千金之躯,我们是烂泥之身。本就在危堂之下,再趟一波浑水也无妨。明楼,你是有饭辙的人,可万没有拦着弟兄们发财的道理吧?”何三叔捋着长髯,幽幽开口。

若是再拦,便被扣上了断人财路的帽子,外面那帮饿红了眼的喽啰,还不冲进来喝了他的血?而且主事们心意已决,不是他三两句道德仁义能劝得动的。

大义是用来约束君子的,不是用来框小人的。

“明楼不敢。”

见明楼妥协,在座的都松了口气。田五更是得意,抖落着威风递风凉话,

“被人抬举了两天,真把自己当上等人了。”说完摇头轻笑,也不觉头上的伤口疼了。

明楼对田五酸不溜秋的话全不在乎,无论他是上等人还是下等人,左右不会和田五是一种人。明楼又道,

“烟馆我既不管不问不分利,那出了事,也没有叫我平的道理。诸位好自为之,明楼祝大家日进斗金。”明楼一抱拳,冲两列主事施了个礼。

明楼转身欲走,何三叔突然开口,

“慢着!”明楼回身,何三叔再次发难,“你要是没了庇佑大伙的心思,不如趁此机会把这头把交椅让出来。能者居之,南城不能群龙无首。”

明楼用他鹰隼一般地目光缓缓地扫过众人,对上众人闪躲或冷漠的目光。这里有些曾蒙他提携,一夜乍起;有些曾犯了帮规,跪着向他讨饶。在今天,在此刻,竟无一人提出反对,竟无一人替他说话。

他不由齿冷。

门外天色灰蒙蒙的,似乎总有一块云笼在头顶,也不下雪也不见放晴,就这么暗沉沉的。北平的冬天一贯如此,大多数时候都干冷干冷的,让人觉得漫长得没有尽头。

明楼袖口一抖,袖刀滑出,他一掷,将刀死死钉在中央那把厚重的椅子上。他未发一语,紧抿着双唇,飒沓离去。

王天风闷哼一声,伸了个懒腰,像是终于看完了一场无趣的、令人困倦的戏。他手收回身侧之时冷光一闪,众人眼花的一瞬,一把与明楼一模一样的精巧袖刀直直飞出,不偏不倚地楔在明楼袖刀的旁边。

汪曼春起身,没有看向一厅众人,连一个眼神也不曾施舍,叫丫鬟进来给她披好披风。汪曼春没有随身带刀的习惯,丫鬟给她正衣襟时,她扶了扶梳得齐整的发髻,抽了一根簪子下来。她手腕一动,簪子划出,上面连带的银制零碎发出叮呤咚咙的清脆响声。

只见那把太师椅上,和两把锋利的刀并列,开着一朵钟状带刺的铁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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