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金

【楼诚】定南城(五十七)秋思

全员亲情向,民国日常,走剧情。

57 秋思

显刘备之长厚而似伪,状诸葛之多智而近妖。

汪曼春既是有意要下这个套,肯定从进门时就注意上樊玄黎了。他吃了什么、没碰什么,在座诸位又是否知晓月饼的事,汪曼春门清。

他若答“是”,则正中汪曼春下怀,给阿诚和他的关系徒添嫌疑。其他同学都没吃过这月饼,他樊玄黎凭何以如此特殊?他若回答得模棱两可含糊不清,比直接回答“是”更暴露,显得确有内情不可告人。

樊玄黎望着汪曼春曜石般的眼睛,脑子里突然冒出了鲁迅这句话。鲁迅先生,见过妖吗?

 

“我对玫瑰过敏,闻到就会坐卧不宁。有一次误食玫瑰蜜,全身起红疹,上吐下泻了一整天。”樊玄黎笑着,掰开其中一个,桂殿蟾宫随即裂成两半,“汪小姐要看看吗?”

好一招破釜沉舟,先将自己置于弱者之地,再拿刀对准自己,却将刀柄稳稳递到了她手里。要是再不相信,岂不成了千夫所指的恶人?

汪曼春这么想着,笑着打圆场,

“樊同学玩笑了,还是身体要紧。我只是对隔着饼皮还能区分出馅好奇而已。你莫要在意。”

“怎么会。”明楼接过汪曼春的话,转向大家,“都饿了吧?开席吧。”

 

席上,汪曼春聪明地再不话任何事端,她知道樊玄黎吃一堑长一智,再试也是徒劳。樊玄黎神色如常,吃喝半点不受方才的影响。只是阿诚受累,生怕气氛冷下来,不时说些话活络,给众人夹菜添汤,又照顾着汪曼春和樊玄黎的情绪,一顿饭下来,心比身体还疲惫。

 

席散,明楼去送汪曼春,回来的时候家中诸事都已收拾停当。门口那盏灯仍亮着,却显得孤零零的。

明楼摸到灯绳,拉了灯。瞬间,黑夜将他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他玄色的长衫如墨,悄无声息地融进夜里,这让他没来由地有些安心。

他推开西厢的门,阿诚坐在正对门的椅子上,应该是在等他。明楼转身掩上门,径直坐到另一把椅子上,什么都没说,叹息不曾落地。

似乎该说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必说。

阿诚要留在明家,自然不能一辈子扮作混世宵小,黄金埋于沙砾,汪曼春迟早会发觉。但以当时的时局,明楼只能把阿诚一藏再藏。他不后悔。

汪曼春也只是一贯的敏感多疑而已,未见得推断到了阿诚的身份。何况中间还隔着明楼,她就算要动手,也会有所顾忌。

阿诚在阴影中坐着,久久出神。他受明楼潜移默化,对这些事也渐渐波澜不惊了。只要活一日,便一日不消停,兵来将挡罢了。他本就是一无所有的溺水者,如今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现在的生活,他绝不会放手。他贪恋这来之不易的温情,像火种之于原始人。若是有人想夺走他这点希望,他必拼死反戈一击。

他不能再失去任何人了。

相通了这一节,阿诚反倒看开了许多。

身陷险地何惧死,前行无路不求还。

 

月色真好。

阿诚与明楼此时在一个屋檐下,凝望着同一轮月。他已把明楼、明台看作至亲之人,可他还是想家。想过世许久的母亲,想尚在软禁中的父亲,冷不丁的,也想起了桂姨。

恨吗?

恨过。

如今呢?

忘了。

月光翻过轩窗跳了进来,爬过地砖,顺着膝盖而上,将阿诚、明楼照得一身明亮。

 

阿诚轻声哼唱起了《四郎探母》坐宫一折。杨四郎被辽掳走十五载,娶辽国公主为妻,改名换姓历经磨难,可苍天垂怜他母子二人,使其仍有相见的一日。而他现在,是实实在在的儿想娘身难叩首。

阿诚羡慕杨四郎,羡慕得打从心底泛起一股酸来,酸到极致便是苦,从五脏苦到舌尖,苦过穷人命。

而他此时此刻,想成全一回杨四郎,想唱一回别人母子团聚、皆大欢喜。

新学了铁镜公主的旦角,阿诚敬重这个深明大义、肯为四郎盗令箭的女子。

“听他言吓得我浑身是汗,十五载到今日他才吐真言。……”

一板一眼,千回百转,字字脆生得如珠落玉盘。在如此静谧的月夜里听来,倒像极了铁镜公主与杨四郎夫妻对坐,在闺房中相互袒露心事。

坐宫是生旦间不容发的对唱,明楼自然地接上了杨四郎的词,

“我和你好夫妻恩德不浅,贤公主又何必礼太谦。”

“说什么夫妻情恩德不浅,咱与你隔南北千里姻缘。因何故终日里愁眉不展,有什么心腹事你只管明言。”铁镜公主心切,句句催问。

一个欲知枕边人心事,一个顾虑重重不敢言。


唱到公主得知四郎心事,有心放他去拜高堂,却怕一去不还。杨延辉屈膝跪地,向天盟誓,

“我若探母不回转,黄沙盖脸尸骨不全。”

公主等四郎发完誓,才莲步款动,移到他身旁搭手扶起,道一句,

“言重了。”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有朝一日若换成明楼要放他去和亲人团聚,不知心中忐忑当胜公主几分?而阿诚呢,也舍得下骨肉相离,会言而有信、如期归还吗?

明楼、明诚相顾无言。

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

 

“睡吧。”一大段唱完,明楼起身,手轻轻落在阿诚肩上,不着力地拍了拍。

不知是不是今夜的戏让他触景生情,明楼竟生出一种预感:程潜很快要放出来了。

“大哥。”阿诚叫住明楼,有些话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

明楼那只手又按了按,安抚阿诚。他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特别像阿诚这种个性,独有一份不惧将自己剖开给人看的赤诚。明楼看得清,也爱他这份通透。就像当初第一眼在戏园子里见阿诚时一样,被这份南城绝无仅有的干净晃花了眼。

对了,那个时候,他还不叫阿诚呢。

但明楼不愿阿诚被已出口的话堵死将来未尽的路。他养着他,不为栓着他。

“你我还需要说一句解释一句吗?”明楼喉结上下滚动,气音微颤。

“大哥。”阿诚低声嗫喏着,有一个瞬间像极了做错事的明台。

“睡吧。”明楼不再多说,走进自己屋子,关上了房门。

那时的阿诚不知道,不愿提及离别,是明楼这一生为数不多的软弱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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