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金

【楼诚】定南城(五十三)狼

53 狼

黄莺娇啼,画眉婉歌,五颜六色的鱼摆着尾游来游去,奇花异草争奇斗妍,或纷繁如盖,或仙冠重叠。明台只觉得,眼都瞧花了。一进花鸟鱼虫的市,他就像撒了欢似的,看什么都新鲜,瞧什么都有趣。这儿碰碰,那儿摸摸,一刻也不肯闲。王天风信步跟在明台之后,由着他乱走乱逛。

明台在一条通体乌黑的金鱼前面停了下来,小手抚上鱼缸,脸贴上去,认真地看了很久。

“它叫墨龙睛,也叫黑牡丹,喜欢吗?”

明台怔怔地点头。王天风起身,作势要掏钱,明台反应过来,立马拉住王天风的袖口,摇了摇头。

“不喜欢?”王天风眉头微皱。

明台又摇了摇头。

“为什么?”王天风蹲下身,摸着明台后脑勺让他抬起垂下的头。

“我们家里不养动物。”明台声音低低的。

“明楼不许?”王天风看着明台神色郁结,竟也有些低落。

“我大哥说,不养死的比他早的东西。”当时明楼虽是笑着说的,可明台知道,他心里难过。

想起他早逝的父亲,王天风心中更不落忍。

“可以养在我这里,你如果想它,就来看看它。”

明台仍旧摇了摇头,有些哀伤,可更多是坚定,

“大哥说过,如果我不能负责到底的话,一开始就不应该买下它。”

“好,那就不买。”王天风捏了捏明台脸,想让他开心些。“我们走。”

 

阿诚推开家门,四下望了望,对身后的明楼道,

“明台还没回来。”

“心都野了。”明楼前院后院逛了一圈,回身跟阿诚交代,“打明儿开始,让他跟着你早起学武,把多余的精力发散发散,省得见天往外跑。”

“我?”阿诚一脸犹疑,推辞道,“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别教岔了,还是让他跟您学吧。”

明楼不以为然,笑道,

“你这身功夫,教他算大材小用了。怎么,还是说另有隐情,内家功夫不能外传?”

“那倒没有。不过和您比起来,总觉得自己还欠火候。”阿诚实话实说。教明台这事,他心里还是打着鼓的。

“那咱们比划比划,我再教你两招?”明楼解开赴宴时的长衫,露出里面一身精干的粗布短打。

“求之不得。”阿诚漾起笑容,冲明楼深深一伏,一副谦虚求教的模样。

 

明楼摆好了起手势,凝神聚气地站定,突然冒出来一句话。

“看过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吗?”

阿诚不解其意,一边做着准备活动,一边问到,

“您说哪篇?”

“《狼》。”

话音刚落,明楼抢先出手,忽地跃起,一招周仓扛刀,一个劈手掌直直地落了下来。

居然用八卦掌六十四手跟自己打,看来明楼今天,要教他输得心服口服。

明楼本就内劲深厚,这招又如此凌厉,阿诚只能先避其锋芒,一个鹞子翻身闪到了左近,脑子里快速回忆着《狼》的原文。

明楼没给他留思考的时间,寸步不舍,毫厘必争。

他进,阿诚便退。他前一步,阿诚便让一步。整个院子里一时都是二人你追我躲的身影。

途中两狼,缀行甚远。

这《狼》是破明楼局的关键,阿诚不能不想。

明楼瞅准阿诚出神的一瞬,先抢一步,跳起直身劈捶,将阿诚逼到了死角。

骨已尽矣。而两狼之并驱如故。

阿诚膝窝一弯,膝盖骨立时着地,仰面向上,一个跪滑,竟从明楼和墙壁的三面夹击中脱出身来。

明楼足猛一蹬墙面,空中团身,像花枪似的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弯,轻轻巧巧地落回原地,面向阿诚,绽出一个笑容。

屠乃奔倚其下,弛担持刀。狼不敢前,眈眈相向。

此时二人虽均未行动,可业已到了最紧要的时刻,阿诚当下也不再顾忌,出手反扑,用的还是打教头刘那招——老猿挂印。

明楼是见识过这招的厉害的,这正是阿诚要的。明楼知道老猿挂印的要害在哪,便不会不防。明楼防御之际,便是他绝地反杀之时。

果不其然,明楼出手格挡,双手成掌,护住前心。这一手已是电光火石之际应变的上策,可他这一防,势必让腹部、下盘空门大开。阿诚见机甚快,招未收、势已变,转向明楼小腹攻去。

谁知明楼不挡不御,大敞着把空门亮了出来,只等阿诚招至。阿诚暗叫不好,可招已用老,再也换不及。明楼早就张网以待,提膝弹腿,微收劲力,堪堪在阿诚身前半寸停住。

高手过招,点到为止。

明楼收腿,丁字步站定。阿诚抱拳拱手,甘拜下风。

乃悟前狼假寐,盖以诱敌。

“这课上得生动,大哥到底是大哥。”阿诚走到一边,拎起茶壶倒了碗水,自己咚咚地灌下去一碗,用袖子擦了擦嘴。

“学到什么了?”明楼饶有兴致。他打这一场,出了一身的透汗,就为上这一课,对即将到来的光景,他自然既享受又期待。

“禽兽之黠。”阿诚故意把头探到明楼身前,说完就跑。

“嘿,你给我过来!”明楼佯装生气,追着阿诚还要打。

阿诚身法灵活,绕着水缸跑,光怕被明楼抓到,

“不是我说的,是蒲松龄先生说的。”

“你把蒲先生叫过来,他要是敢当着我的面说这话,我照打,你信不信?”明楼隔着一个水缸和阿诚叫阵,誓要捍卫自己的威严。

“信信信,我错了我错了。”阿诚服软,也不躲了,乖乖走过去站到明楼跟前,任明楼发落。

明楼哼了一声,毫不手软地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个爆栗。阿诚捂着脑门呲牙咧嘴。明楼瞥了他一眼,给自己也倒了碗水,

“行了,别演了,有那么疼吗?”明楼丢给他一个眼神,说他戏过了。

“要不我弹你一下试试?”阿诚胆子又大起来。

“来劲了是吧?”明楼抬手,作势又要弹。阿诚急忙后撤一步,闪到安全区。

明楼见阿诚如此,不由笑了,不忍心逗他了,言归正传。

“禽兽不通人言,尚且配合默契至斯,有饵有援,瞬间能分成两拨前后夹击屠夫,放了一个烟雾弹,打了一个时间差,在敌人愣神的间隙占尽先机。”

“大哥是说——”阿诚补充着明楼未尽的话,似乎明白了明楼这课所为何意。

“哎,”明楼止住阿诚的话头,不再赘言,有心留个扣子,让他回去多思多想,“我只举一,反三是你的事。”

阿诚收到明楼考校他的信号,说了声去接明台,自个儿上街上琢磨去了。

 

天黑得越来越早,明楼一个人在家,也懒得开灯。就坐在暗处,哼唱着白日里那出《游龙戏凤》,连锣鼓点和京胡的伴奏一一学出来,一点儿都没落下。

秋风穿堂而过,桌案上的高碎凉得正好,不烫手也没冷。夜色给宅院蒙上一层浅灰,院中各色花草在地上投下深浅不一的影子,风一吹,左右摇曳,像是好戏的票友来捧场,情不自禁,击节以和。

明楼心里,说不出的自在惬意。

吱扭一声,大门开了。明楼提了提音量,

“明台回来了?”

“是,大哥。”阿诚徐徐地走进来,旁边跟着一个小人儿。

走近了,明楼才瞧见阿诚两手平举,像端着什么东西。

“什么呀?王天风给他买的?”明楼随口问道。

阿诚摇了摇头,重音变了一下,

“王天风给你买的。”

“给我?”明楼心里好大一个问号,伸手去拉灯绳。阿诚借机把东西放地下,偷瞄着明楼的神情。

这一开灯,明楼看了个真真切切,肝火腾地一下就起来了。阿诚尽责地转述着王天风托他的话,不忘给明楼的火上淋桶沸油,

“王天风说,这玩意长寿,养得好了还能送你走。”

地下的鱼缸里,慢慢爬动着一只带壳的生物,悠哉游哉地吃着缸底的碎肉,对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一无所知。

那可怜的动物,是一只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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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一天被骂两回禽兽,要气死了盒盒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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