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金

【楼诚】定南城(四十六)请君入瓮

46 请君入瓮

阿诚到家的时候,明楼正在院子里拾掇花花草草。吊兰经过一个夏季愈发茂盛起来,枝条横斜恣肆,眼看一个花盆已经盛不下了。明楼坐在台阶上,长腿随意地屈着,将分出来的一株移栽到新盆内。

“大哥,我回来了。”阿诚看到地下零零散散扔着的工具和花土,挽了挽袖子就要帮忙。

明楼止住阿诚,让他去歇会喝口水,

“快弄完了,你甭沾手了。南田那边怎么样?”

“我按你交代的说的,没什么问题。”阿诚提起大茶壶,往粗瓷碗里添了两碗水。

“南田生性多疑,话不必说尽。抛个饵,她自然会去查。自己得来的消息,她才深信不疑。”明楼仔细检查着吊兰的上缘和四面,发现枯黄的叶子便剪掉。

阿诚掏出南田用来收买他的小黄鱼,递到明楼面前,

“大哥,这是南田给的。”

明楼瞟了一眼,笑意浮上眼角,把剪子一放,双手撑着长腿起身,将吊兰搁到花架上,

“她给你,你便拿着。不用同她客气。”

“大哥,我没有。”阿诚怎么会对南田手软。

阿诚的意思,明楼再清楚不过。明楼没有伸手去接那条黄鱼,依旧侍弄着他的花草,

“我和明台手里都存不住钱,这钱交给你,再合适不过。以后你和明台读书、留洋、完婚,有的是使银子的地方。”

阿诚不再推让,点点头,手指蜷起,将红布连带着金条攥回掌心。

帮里的账本、家中库房的钥匙,阿诚都有一份。就连收月贡的活儿,明楼也从梁仲春嘴里要了来,塞给了他。阿诚原以为,明楼为了平衡梁仲春一家独大的势力才让他管一部分事。现在看来,明楼对他的信任和倚重,似乎比对梁仲春还要深。

掌心微微发烫,阿诚看着明楼前后忙碌的宽阔背影,暗下了什么决心。

 

一整晚汪曼春都心神不宁,在屋子里不停地走来走去,一刻也静不下来。她在琉璃厂有家古玩店,就在荣宝斋东边,叫“尊古斋”。掌柜的黄伯川前两天来,说有一笔大买卖。黄伯川这人,胆子大是出了名的,清朝的时候就敢收太监拿来的物件。太监出手的东西,不是宫里的就是王府里的,被追查起来哪还能有个好。别人都嫌这钱挣得烫手,唯独他不怕。

之前的明器说是小打小闹,可逮住够也他全家死十回了。这次连他都说大,不知会大到哪里去。

黄伯川说,商定好了入夜后要去城门处接孙殿英的部下谭温江。可到现在了也没个信儿,汪曼春的心突突地跳着,总觉得要出事。

丫鬟在一旁劝慰汪曼春,

“小姐,您坐下喝口茶,就算有什么事,咱不是还有楼大爷吗?”

汪曼春没说话。

明楼?明楼绝对知道东陵的事。可日本人伙同国军刚去他那里闹了一场,她既当时袖手旁观不闻不问,现在出事,也绝没有再放下身段去求明楼的道理。

最好不出事,你好我好一团和气,万一出事,就只能弃车保帅了。

汪曼春接过丫鬟递来的茶,呷了一口,思索着何去何从。

 

夜幕中,南田拿望远镜观察着王天风的宅子。南田所在的位置与王天风就隔着两条胡同,在街面上的饭庄三楼,居高临下,看得要多清楚有多清楚。她也不必多费什么心思,就紧盯着王天风。王天风不动,她也不动。

刚才王天风屋子里进去一个手下,应该是汇报什么,那人再出来时,帽檐压得很低,步伐匆匆,快得让人看不清面容。南田下意识觉得,这个人,就是王天风。

她来不及多想,三步并做两步冲下台阶,跳到副驾驶的位子,快速命令司机道,

“开车。”

身后的宪兵慢了一步,没跟上南田,只好追在车后,一溜小跑着。南田透过后视镜瞥到,不由暗骂这帮蠢货,扭头探出窗外用日语喝了一声,

“留下监视。”

 

王天风一双脚走路,南田开车不能开太快。但前方情况未知,王天风去见的人可能开车或是骑自行车,到时候如有突发情况,恐应变不及,所以此时南田不敢断然弃车步行。

王天风隐隐约约感觉前路不似刚才那般暗,也能看得清脚下的方砖了。他蓦然抬头,瞧见对面橱窗上倒映着车灯发出的淡黄色光,脸上随即挂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好戏鸣锣开鼓了。

七拐八拐地走了好久,王天风终于在东城的铁狮子胡同停下了。这个地儿,南田熟悉得很。

她前两天刚刚来此处拜会过。看来王天风要找的,也是她的熟人。

 

门口柱子上挂着三尺长的牌子,斗大的字表明了这里禁卫森严的缘故——“北平卫戍区司令部”。

门廊里吊着一盏灯,墨绿的罩子下,灯泡发出明亮的光,照得几米之内都明如白昼。南田坐在车里,双手交叉,好整以暇地期待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再没有一个时刻,比大鱼即将落网更令人愉悦了。

果不其然,十分钟之后张荫梧和王天风就从门内出来,张荫梧噔噔地跑下台阶,一步跨到车上,紧接着传来发动机点火的声音。张荫梧隔着车门与王天风作别,王天风站在台阶下,维持着拱手的姿势,直到那辆车离开。

王天风功成身退,看来无须再跟了。

 

张荫梧赶到琉璃厂之时,正逮到黄伯川看着伙计一箱箱地往铺子里抬东西。箱子是实木的,两边安着黄铜把手,两个大小伙子合抬看上去都颇为费力。

“掌柜的辛苦啊,半夜上货。”张荫梧一脚踩上正挪动箱子,这力道又刚又猛,伙计们猛然脱手,箱子一下子摔到地上,地上的灰都被震起来一层。

黄伯川暗道不好,这个节骨眼的拦路虎,十有八九是得着准信来的。当下黄伯川也不挂相,从怀里摸出一根金条,塞进张荫梧口袋里,赔着笑脸道,

“长官辛苦。”

张荫梧现在眼里哪还看得起这点蝇头小利,直接抽出来金条信手扔到地下,鼻子出气,漫不经心道,

“甭跟我来这套。”

黄鱼都不收,看来凶多吉少。还没等黄伯川再开口,一个全身国民革命军军装的高个从树荫里走了出来,自报家门,

“鄙人谭温江,在孙殿英手下任第一师师长,不知这位长官在何处高就?”

“张荫梧,第三集团军第五兼第七军军长,现任北平卫戍区司令部司令。”对下级,张荫梧用不着摆什么好脸色。官大半级压死人,何况现在张荫梧整整大了他一级。

谭温江心虚,有心再和张荫梧攀亲道故,让他放自己一马。张荫梧却一脸不耐烦,往前走了两步,冲两队士兵招招手,喊道,

“带走。”

谭温江立刻慌了神。这要是带走,十几箱金银玉器打了水漂不说,再扯出东陵盗案,自己必然被移交军事法庭。到时候孙殿英绝对保不住他。谭温江急忙挡在张荫梧面前,求告道,

“张长官张长官,您留步。孙军长还等着这些换军饷呢,您也是当兵的,总不忍心看着弟兄们饿肚子吧。这样,您抬抬手,东西有您一半。”

一半?那可不行。

张荫梧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乐了一声,抬起头之后面色旋即复常。演起刚正不阿来,他得心应手。他板着脸,转身冲着所有士兵高声嚷道,

“统统带走。”

那声音极冷极厉,和在战场上大喝“后退半步就地枪决”的那个张荫梧一样不近人情。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张荫梧的话落地砸坑,清晰异常,每个人从耳朵到脑子都自动将张荫梧的名字用滚沸的钢水浇了一遍,连同那四个字:不容置疑。

眼看回天乏术,黄伯川暗中给没下车的小伙计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赶快去报信。伙计们在原地站着,眼睁睁看着国军士兵一箱箱地把东西往军车上装。

伙计们只能在原地站着,眼睁睁看着国军士兵一箱箱地把东西往军车上装。

由远及近传来传来一阵脚步声,整齐划一,一听便知训练有素。奈何那边大灯晃着,一时也分不清来人是谁。

眼看回天乏术,众人又都被脚步声吸引了过去。黄伯川暗地里捅了捅旁边的小伙计,示意他赶快趁乱跑回去报信。

 

为首的人先一步走出了阴影。

只见那人身形瘦削,日军的军装马靴恰到好处地贴合着身体,显得精明强干。

南田迎着众人的目光走来,跟她这位老熟人不阴不阳地打了个招呼,

“张长官好大胃口,这么多东西,你怕是吃不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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